倾听鸟语

□ 杨木华

鸟语花香对于久居城市的我们，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存在。只为，花香容易嗅到，而鸟语，在车水马龙的闹市纯属奢侈品。某些都市养鸟人，大约是想在晨昏之际的鸟鸣声中找到回返自然的感觉。多年前，我曾在清晨的街头遇到一个养鸟人，用一根扁担挑八笼鸟，手里还提两笼，那时我看到的全是负累，如今想来，他家一定是鸟语不断四时春。

年轻时对城市趋之若鹜，多年后厌倦喧嚣回归宁静的我，也开始追逐鸟鸣。可住鸽子笼加上教书时间紧的我，无法分身多爱一只笼中鸟，于是想方设法蹭听。

我最初的蹭听处，是一个早点铺。

第一次去那店吃早点时突然听到鸟鸣，奇怪至极的我顺着声音的方向，发现了屋檐上挂着的鸟笼，一问得知是店主养的。随着鸟鸣声一次次清脆响起，附近小区中竟然有鸟开始与之唱和，听到回应的画眉扭头梳理一下羽毛，再伸一伸脖子，在方寸间开始了又一轮欢快歌唱。我虽不懂鸟语，但猜得出那是同类间的快乐交流，只一次就爱上入心的鸣声。那后我刻意每天都去那店吃早点，听几声清音入耳，留一份澄澈在心，然后开开心心去上班。

我以为，鸟鸣早餐可以一直继续，可这个路边小店突然就被拆了，一条宽敞的环城路很快出现眼前，路通了，可我的鸟鸣早餐，从此断了。

听惯了鸟鸣的耳朵，当然得继续宠。

可小城里，哪里还有这样和谐的鸟鸣处呢？四处打探，听说某单位的院子里，有几棵茂盛的小叶榕夜晚是鸟的天堂，我特意在一个黄昏时分去探访。可惜，到了才知那里是麻雀的天堂，除了叽叽喳喳的嘈杂，再无其他清韵流转。那后，我踏破铁鞋多方寻访，失望渐生之际突然峰回路转——在我任教的学校中竟然有鸟鸣。

那是漫长的疫期寒假。预定的开学日期一再延后，我轮到值班一周。走过空荡荡的街头，各种焦虑不安漫上心来。走入空寂的校园，落光了叶的刺桐适逢花期，红色的花瓣落得一地，枝头的花依旧没心没肺地开。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在花间闹，鸣声虽然杂乱，可终究是快乐的释放。宅家太久，来学校值班遇鸟真好，我在花树下的石桌上一坐，受到打扰的小鸟短暂停顿后闹得更欢了。突然，头顶一声清越的鸣声滑过耳际，侧耳倾听，又一声清越入心，果真是那种高海拔山林才有的鸟鸣。小时候，我们上苍山采药换学费时，就一直有这“嘘嘘嘘哩哩”一拖好长的曼妙鸣声陪伴，多年之后在城里听到，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更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我一坐好久直到电话响起……

这高山鸟怎么入城了？我觉得很奇怪。也许，是小城人都宅家防疫后，鸟儿也在好奇中开始探寻新天地。第二天我特意带了相机，想要拍下这只闻其声却未见其形的神鸟，可惜，第二天虽听到鸣声却依旧看不见鸟身，第三天再去，花渐稀，鸟已无。遗憾堆叠中，我想到一个地方，也许可以倾听鸟鸣。

那是一个名叫白沙河的地方。暮春三月，只要是闲暇的晚饭后，妻子驾车，我俩一起到那里乘凉。过去的数年中，我去了很多次白沙河，那一地的古核桃树荫用沉静和清凉深深包裹我躁动的心。那些时节也许听到过鸟鸣，不，是一定听到过鸟鸣，可我只在意用彻骨的凉来祛除某些念想，就一直没有注意到那些清音。直到不久之前。那天贪恋白沙河的一地清凉，加上耽于聆听汩汩的流水乐章，不知不觉黄昏已近。在起身准备离开的瞬间，阳雀清脆的鸣声突然响起。阳雀叫有味道，连续的鸣叫一声再比一声高，叫到最后都变了调。河谷这边的声刚停，河那边的开始叫起来。叫着叫着，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开始掺和进来，一场盛大的睡前狂欢激情上演。我立马拿出手机，录下这鸟鸣盛宴。可鸟鸣高潮迭起之际，一架大排量摩托狂飙而过，等河谷从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再次平静下来，暮色四合中，鸟儿早已安然入睡。那后，只要有空我就在黄昏之前，坐到那棵老核桃树下，等鸟鸣声起，等一场盛宴按时启动。

可惜，能够安心前去静听鸟语的日子总是太少太少。教书的我，初三学生在三月中旬开学了，上课加各种业务搞得我焦头烂额，那些清音，似乎恍如隔世……

多年前遇见那个挑十多笼鸟的放鸟人时，听笼中鸟叫得欢，当时的我奇怪不解。今年大疫之后终于明白，其实，我们都是笼中鸟，所有清欢自己找。

今夜，愿鸟语声声入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