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容易

□ 朱宜尧

“别时容易”是张大千的方印，被蒋勋写得很感慨，竟然流到了我心里。

物质匮乏，使人珍爱。即便是小小的玻璃球也都视若珠宝。我小时候就如此。天天揣着一裤兜玻璃球，哗哗响，走动时故意发出的声音，找些小朋友弹溜溜。经常是两裤兜满载而归。后来，一个一个数，一分一分都卖了，翻山越岭去城里买了口琴。

那时候，一件东西能用好多年。衣服也缝缝补补，很多人家，是补丁上打补丁。

后来富裕了，脑子里对东西却不那么在意了。或许，那些原来能影响到自己的，现在已经微不足道了，很多东西真的可有可无。丢了，也无足爱惜。在物质面前，开始慢慢薄情寡义，这种态度侵蚀自己。慢慢地，由物及人，大城市越发厉害。

等过了中年，经历了身体的变故，以及至亲至爱的人相继离去，对生命有了深刻的理解。不愿意告别，愿意守在自己的世界里，感觉每一个物件，也都是一个生命形式的存在，它陪伴自己，默默走过许多光阴，它欢欢喜喜来到身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爱惜身边的一切，其实想想也是爱惜自己。爱惜生命，敬畏生命。

这以后，开始学着一个手艺人的活计，什么东西坏了，千方百计去修好，哪怕一时用不上的，也要放置那里，放好，有一天依然能够用上，唤醒它，就唤醒了生命，唤醒了记忆。用起来，很亲切，很温暖。像老朋友历经千辛，再次重逢，那种感觉，说不出来，也难形容。

是啊，别时容易，一别就是两忘，一别就是一生。别时容易，其实是不忍，不舍，是“难”的不明自说，每个人的体会又千差万别，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波涛汹涌。所以张大千把他的很多画作都印有这枚灵魂的方印。爱惜，在骨子里，在生命里，在这枚小小的朱文印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