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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蝉声

发布时间:2020-06-18 09:33:18 来源:潮州信息网

□ 刘映虹

“知——知——”刚进家门,一阵蝉叫声就闯进了耳膜。循声到了阳台,只见那家伙巴在栏杆外的铁丝网上。才靠近它,还来不及看它的模样,我就差点被那高分贝的鸣声震晕过去。那是一种类似于装修房子时电锯发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尖锐刺耳,瞬间引发极度不适。多一秒都待不下去了,我赶紧逃离。

原来,蝉鸣竟是如此振聋发聩!

它一定不是我童年时的那只蝉。

那时,也是住在这一带临河的房子里。河堤,种满了松树、柏树和柳树,迎来送往着一拨拨的客人,春天是小鸟,夏天是知了。

小城的初夏不是夏,唯有蝉鸣四起,才让人突然意识到:夏天来了。而意识醒来时,其实已到了盛夏。

热热闹闹的夏天,就在鸣蝉此起彼伏的欢唱中隆重登场。

它是如此热爱歌唱。仿佛不纵情,就辜负了那一把好嗓。

在我们上学的路上,它在歌唱。我们头顶蝉鸣,脚踩浓荫,蹦蹦跳跳的脚步一路向前,“知呀知呀”的叫声渐渐遗落在身后。

大人们讨生活的征途中,它在歌唱。横杆自行车上,大人们目光炯炯,飞快转动的轮子卷起一个又一个晨昏,叮叮的车铃伴着蝉叫声,唱响了一个又一个夏天……

我们在蝉声中跳绳、玩“木头人”的游戏,叽叽喳喳的嬉闹声散落在大埕上,有如麻雀雀跃在枝头。

我们在蝉声中写作业。那时没有手机,空荡荡的房子里,心里安静得只听见“知呀知呀”的声音,那是一种伙伴一样的陪伴,也是一种“学要学得踏实”的警示、“玩要玩得痛快”的召唤。对于“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大道理,童年的我们一知半解,但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却是鞭策我们努力的动力所在。于是,心更沉下来了,不自觉地,加快了笔的挥动。

老人在蝉声中打盹。老巷子里,午后的阳光快速将矮瓦房的轮廓描摹出来,在这陋室的剪影中摆一张竹躺椅,老人就势歪在上面,一碗白米饭喂饱了肚皮,也养出了睡意。远远近近的蝉鸣“知呀”在耳畔,渐成一支催眠曲,手中的蒲葵扇由快到慢,再到暂停,有那么一会,潜意识里一激灵,扇子会在手“不痛不痒”的力道中扇一缕“无风”,最终抵不过睡意的浓,“扑入”老人怀抱,随紧裹着的白汗衫起起伏伏,不多时,鼾声渐起……偶尔翻个身,青黄色的竹躺椅“咿呀”一声,又很快识趣地住了嘴,蝉可没那么解风情,依然“知呀知呀”不停歇,但这并不曾扰了老人的清梦。此刻,老人的世界,暮色四合。

小城的人们在蝉声中有条不紊又不失斗志地过着日子。

偶尔,妈妈会偷个懒,差遣我们姐妹俩去买粿条汤回来当午餐。于是我们抱一口带盖的双耳铝锅,穿过马路,到对面的粿条汤档去买三元或四元粿条汤。借着一棵树的阴凉,卖粿条汤的夫妇就在这张罗开了他们的生计。他们的面容在热气氤氲里模糊,他们大汗淋漓的身影,至今想来,仍清晰在眼前。

一棵大榕树下,剃头师傅惯常地摆开干活的物什:老式躺椅,热水瓶,脸盆,红桶,还有装工具的百宝篮,在荡刀布上两面来回荡几回刀,就开始了他每天给人剃头的营生。无论发廊如何兴起,时尚如何让人猝不及防,他固守在他的“地盘”,不急不躁,一挥一剪,修你个容光焕发,换他自家的所需日常。他就是靠着手中的那把剪子,养活了一家,养大了四个儿女。剃头的人们在他这听尽了蝉声,蝉也听惯了他剪子挥动的“咔嚓”声。这能叫皇帝老儿低头抬头的活计,却饱含着人生诸多不易!

蝉的声音包围着小城的人们,成了奋斗者打拼的背景音乐。那一声声“知呀知呀”说着的是“热呀热呀”、“难哪难哪”,它总在提醒我们:在热浪滚滚的酷暑难耐里,在不拼搏就会被淹没的时代熔炉中,吃得了苦,方能尝得到甜。

夜晚的蝉声,在星星点点里隐隐约约,仔细聆听,原来这蝉声也是有旋律有节奏的。人们常说它是聒噪的,但我只听得它的嘹亮里的拼尽全力,它并不躁,它“知知”地唱,掀不起我们内心的轩然大波。它会过滤掉人声鼎沸和车流滚滚的嘈杂。隔着一片蝉声,你能看见草木夭夭,河流蜿蜒,你能听见这喧闹之外的宁静,你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与人生的意义。

它纵情歌唱,因为它热爱生命。它度过暗无天日的十七年,出来只活一夏。这短暂的一生,唯其张扬,方显精彩;唯有用歌唱的形式,才能畅快淋漓地表现。它将身躯隐匿在浓密的枝叶间,声音却要穿透一切阻挡,最大能量地释放!

它的生命是有价值和意义的,哪怕蜕变,也要留下外衣给人们入药治病。

某一天,当表哥告诉我蝉蜕可以换钱时,我小小的世界里就多了个“宏伟”的目标。我特地跑到家附近的龙山新村路口一家药房去,扭捏了老半天才敢开口问老板要不要收蝉蜕,得到肯定回答后,我就开始行动起来了。每天放学回家后,我带个塑料袋去河边捡蝉蜕。地上能捡到一些,还有一些是巴在树干上的,黄棕色的壳和浅褐色的树皮颜色近似,需得仔细找才能发现,还要小心翼翼地把它抠下来,稍微用点力,中空的蝉蜕就成碎片了——我可记着呢,老板说完整的蝉蜕他才收。

初看蝉蜕是有点骇人的,它保留了蝉羽化时的原始模样,微弓着的身形,触角、翅膀、脚,甚至条纹的纹理,全都历历可见,尤其一双突出的复眼,让我伸出去的手不由往回缩。它背部十字型的裂纹,可见它挣脱这束缚时的艰难痕迹。

我一路听着蝉声捡着蝉蜕,运气好的话一次能捡个十几只,然后拿到那家药房去换钱,好几次的“战果”叠加在一起,好像也只是换得几毛钱而已,但我依然乐此不疲。突然有一天去药房卖蝉蜕,老板说不收了,悻悻地回来,很是失落了一阵子。至于换得的钱做什么用了,还真不记得了,许是攒起来了,许是换了带有小玩具的零食了。

又值盛夏,“知呀”声起。我想我错了,蝉应该还是那只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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