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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河上的船

发布时间:2020-06-20 09:47:57 来源:潮州信息网

□ 赵利辉

以前,我们村的人要到渭河北岸,得去很远的葫芦峪渡口坐船。村后的五丈原与北原隔水相望,这里曾经是三国古战场。一条渭河挡住了诸葛亮,也阻住了司马懿,成为难以逾越的天堑,断了两岸百姓的来往。

渭河经常发大水,特别是夏秋季。河面虽只有一里多宽,却水深流急,浊浪汹涌。千百年来,县境内百里长河上,竟没有一座大桥,两岸人们来往全靠渡船。木船摆渡时,如果水太大,船工不敢开;水太小船浮不起摇不动。冬至后,渭水渐渐变小,人站在原上看河,渭河瘦成了一条蛇,软塌塌蜿蜒东去,过河的胆子才大了起来。腊月里,赤脚踩着冰碴子过河,去北岸做生意的也有。

听村上的耄耋老人讲,当年抗战,很多工厂陆续西迁,加上河南大量灾民乘火车涌入故乡,渭河以北的村镇人口一时大增,连做饭烧炕的柴火都供应不上了。北边的木材皆从南岸的秦岭获取,而南岸只有一个渡口,人挑担笼马驮粮,常常拥堵不堪,已远不能解决物资的供应。我们村恰与北岸的火车站相望,河床狭窄,南北距离最短。村上有人看到了商机,便想另设一个渡口,将南山里的木材和山货运到渭河北,以增加村民的收入。这个想法立即得到响应,几个大户筹措了资金,从外省请来打船的行家,开始造船。

木料买好后,村里人便在渭河滩搭起了木工棚。当时所造的木船,长约五丈,宽约丈五,高有三尺。船头造型高昂,左右两边有半人高两个木桩,好像两个犄角,是用来拴缆绳的。船尾的横梁中心栽了一个木桩,用来安船桨。船桨为一根老碗粗硬木制成,长约两丈,中间钻有一孔,安装在木桩上,供划桨时旋转之用。因这个船桨的形状颇似关云长手中的大刀,所以被称作“大刀”。执刀人为舵手,是船上唯一的指挥者,他摆桨根据河水的深浅和流向来控制船头。在船桨的两边,有六人各执船篙,行船皆听舵手的口令,动作整齐划一;扎篙时候,不时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把篙一起扎入河水中稳住船的航向,进而推动船体向前滑游。船体左右还有两个二桨,又叫二造,平时不用,只在水涨浪急时,由四个搬造的人由上向下划,主要是掌握船体的平衡,不至颠簸。

村里人造的这一条船,形似一条蜷缩的龙,龙头上两个犄角,尾桩像龙高跷起的尾巴。四个二造就是龙的爪子。船中的铺板用两寸厚的榆木板制成,长宽视船体铺面大小决定,把船仓铺成平面,以供乘船的人和牲畜站立,堆放货物之用。新船造好后,择了吉日,在渭河滩设了香案,摆上供品,烧香吊表敬了河神,才启船下水。此后,县邮政局的邮件包裹,每天定时从这里渡河,然后上火车发往各地;方圆数里的人走亲访友,赶集购物,拉货的马车,都从这里渡河,渡口的生意渐渐红火起来。

平日里摆渡,船家判断河水深浅凭的是老经验,“早看清,晚看明,晌午看的洪水楞”。若风平浪静,聚到一定数量的人和骡马,船家就开船。初时骡马上船,得船工推拉硬搡,牲口急了会尥蹶子,后来扯了数条黑布,用来蒙住它们的眼睛,这才乖了的。过河的人和牲口多时,木船不停来往摆渡,半个时辰即可过河。碰上天气不好,船家一天只开两趟船。有时,船已驶到河心,河水突然猛涨,船家怕出事,误了一船人的性命,只得又折回南岸。古训“隔山不远,隔河不近”,“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些个都是真话哩。

渭河上摆渡,最怕的是发大水。客商滞留过多,县府的加急公文上不了火车,船家便不得不冒险摆渡。连日的淫雨,河面上雾濛濛的,几乎看不清对岸。河面波浪翻滚,打着浑水漩涡;往天裸露的泥滩也给河水漫了,河床比平日宽出了几倍;水深流急,丈八船篙探不到河底。舵手身披蓑衣,镇定站立船头,不怒自威,气概如关云长单刀赴会。坐船的或戴斗笠,或裹油布,战战兢兢,蜷缩在铺板上。船到河心,浪打得船舵咯扭扭响,眼看船在河心直打转转,船上便有人锐声叫起来。舵手奋力扛死船舵,稳住船身。撑篙的船工整个身子伏下去,脸几乎贴着水面,尽力探寻到河底;四个二造拼命划桨,使船斜行与水流形成一个夹角,慢慢向对岸靠拢。浑水漩涡一个接一个,看得坐船者心惊肉跳,默默祈求河神息怒。看看船快到岸边了,一船人才长出一口气,仿佛刚从阎王殿前走了一遭。

此时,船离北岸还有一箭之遥。一个撑篙船工跳下船,扛起镶了铁尖的木锚和粗缆绳,趟着齐膝的河水,向上游走十几米,把木锚稳稳插在沙土岸上,固定了船只。北岸洪水过处,冲出了一条条小小的河汊,称作“里河”,妇女儿童望而却步。船工们就从船帮一跃而下,来背她们过河。船工背人过河,并不额外收钱,只是尽一份船家的责任而已。年轻的船工,很喜欢出这份力气,背起别人的媳妇过河,如熊偷吃了蜜蜂采的蜜,心里美滋滋的。一船人送完了,船工这才拔了木锚,将船拉到北岸的渡口停靠,等凑够人数,再开船返回南岸。撑船过程,上游有时会漂下来一些西瓜,船工顺手捞起来,权当是河神给可怜人的赏赐。

村里的龙船,最终还是给大水冲了。那是1954年夏天,渭河发了百年不遇的洪水。一大清早,人们在炕上听见轰隆隆的水吼声,一村皆惊,知道发大水了。船还系在渭河滩上,村人不约而同往河边的高崖上跑,眼睁睁看着龙船漂向下游,再望不见了,舵手捶胸顿足。水退后,船工们沿河寻了二百多里地,也没有找着船的踪影。龙船是这个贫瘠村庄最值钱的家当,龙归大海了。

直到上世纪60年代末,在我们村的渡口原址上,才修筑了一座钢筋水泥桥,起名同渡桥。通了桥,人人欢天喜地,船工们不再从浪头里讨生活了。我小时候,常常听他们讲述渭河上撑船的故事,讲河神如何发怒又如何仁厚。我所记录的只是一个村庄的传说,因为我从未见过渭河上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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