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阴阴正可人

□ 章铜胜

立夏日，下了一场雨。早上进入山区时，雨仿佛大了一些，或许是错觉，也或许山间的雨本就大一些。我是喜欢下雨的，尤其是在晴了几日以后，在这场雨前，已经晴了十几日了，也该下一场雨了。在季节的更迭里，我会非常喜欢在一场长雨中完成这种交替，雨会遮掩一些东西，雨也会让这种过渡变得更加自然，“一晴方觉夏深”便是这样的道理吧。

初夏，绵绵的雨和凉凉的风，正是宜人的天气。前两天天气暴热，匆匆换上了单衣，好像还不太适应，一场雨下来，天气忽然就凉爽了，又加了件衣服，才觉得自在。雨天清闲，搬把椅子捧一本书，坐在窗前，听听雨声，读几页书，好不惬意。书读累了，抬眼望向窗外，满眼新绿，清新悦目，忽然就觉出初夏的好来。

夏木阴阴正可人，是秦观的句子。秦观虽无其师东坡先生的旷达，却是有着敏感词心的人，东坡先生对其多有赞许。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秦观的词，再回首时，那已是我再也无法回去的时光了。节物相催，各有新意；就像初夏，有木阴阴，也是时光之新；就像人生，唯有经历，才会有难以挽留的遗憾，才会有时光留下的诸般美好。夏木阴阴，正是当下的美好，可人而又熨帖。

紫荆花开得早，枝枝桠桠上开满了紫红的小花，我总觉得紫荆是爱热闹的，开花时如此，长叶时也是这样。紫荆花谢了，谢得干干脆脆，不留一丝痕迹，树上的小叶密密地缀满了枝桠。透过阳光，紫荆的叶淡黄浅绿，可爱成阴。

夏木阴阴的可人，正是在不觉之间忽然而至的。凤凰山有几株老银杏树，树身一人难以合抱，它长叶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在经历一冬干枯的枝上忽有一点绿意，是容易被发现的。银杏的叶子不与百花争春，也不与众木争绿，就那样默默地一点点生长，小小扇叶，像是在与春天打着招呼，也像是在与行人打着招呼，可是很少会有人在意它们，或是理会它们，我都开始替它们委曲了。可是我天天从它们身边经过时，也没有注意过它们。前几天，我远远地看见银杏树已经碧绿成阴，心里才忽然有了一丝愧疚感。

路旁的几株丫枫树，是我一直留心观察的。我喜欢看从丫枫树上落下的细碎小花，若不留意，你是很难发现它在树上时的样子的，而等它们落了，你也难以从一地的碎花里找到几朵完整的花。丫枫树落了一地浅浅的豆绿，是我喜欢的颜色和情境。阳光下，我喜欢在那落了一地碎花的小路上徘徊，喜欢此时徘徊在自己心中的碎碎念，那是一己的胡思乱想，也是开在我心中的花，细碎而又美好。有一天，这些碎碎念也会在时光里散落一地，再也无法捡拾、拼凑。丫枫花落，叶已成阴。阳光透过新叶的浅浅阴影里，正是初夏的可人模样。

枫杨，也叫水桦，与柳同属。柳丝垂绿，时在早春，丝丝柳绿，毕竟太过纤弱，难成一片夏木之阴。水桦与柳一样，都是亲水的植物。在水边，每一株水桦都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水桦繁茂得超出我们的想象。从年初开始，我就天天看着相思河边的那些水桦树，它们的树龄快五十年了，有的则更长一些，那样老了，它们所经历的风雨，在树身的瘤疤和枝干的虬曲上便能看出来。我太喜欢那些水桦了，无论经历过多少风雨，它们都长成了最好的自己，可以说，每一株水桦，都是相思河边独特的风景。我在相思河边走，心中没有生出相思意，却在水桦树的夏木之阴里，忽然有了一些感动。

夏木成阴，可人处，也正是这个季节的解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