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水杉林

□ 桑飞月

像一只只巨鸟，那些水杉。它们用一身身或鲜翠或老红的浓密羽毛，在大地上营造出一个又一个无法言喻的神奇秘境。

我时常会进入这样的秘境。

西湖之西，杨公堤附近，就生长着这么一片静谧的水杉林。每次走进那片林地，我都有一种奇特的异域感，像英国作家刘易斯·卡罗尔笔下的爱丽丝在漫游奇境。因为美，我还常会感动，会震撼。

我有朋友住乡间，驱车去看她时，常会驶进一些水杉道。高大挺拔的水杉，将乡间小路夹得越发显瘦，像深邃的江南古巷，又像幽绿的魔幻隧道，车行树退，时空如梦。

其实，在我们小区，就有一片水杉林。林中有松鼠，跳来跳去，有时也会跑到楼上觅食。秋天，我会捡些橡子，送给它们过冬。它们和水杉一样，是美好的存在。杉树林旁是河，冬晨，可站在棕红的水杉林中看白鹭起舞；晚上，冷月两轮，天上一轮，河中一轮，水杉树，由此一天比一天瘦。

天气好时，我经常晨走。沿着附近的那条水杉道，一直走到山林中。山中水杉更加粗壮，上面还缠绕着翠绿的藤蔓植物。寂静的清晨，站在这样草木茂盛的林子里，恍若站在幽深的远古。

不知是否因是中生代古老物种的缘故，总觉得，水杉气度不凡。每次靠近它，都会感到静穆，奇幻，幽深。像面对一位经历丰富的严肃长者，彼此不言语，只交换呼吸。

草木没有口头语言，但有“枝体”语言。杨柳摇摆，就会令人愉悦，就会令诗人们为此赋诗唱词，杨柳岸，晓风残月……说到古诗词，你也许会发现，里面没有水杉的影子。

水杉是古老的孑遗树种，它一度被认为已灭绝。直至1941年，水杉树才被我国的植物学者在湖北利川谋道镇发现。之后，水杉被广泛栽培与传播。

这意味着，伟大的唐宋诗人们，极有可能就没见过水杉，若见过，他们一定会歌咏它，它那么美，那么富有诗意。这也令我深切地感受到，在历史的长河中，所有的遇见，都是缘分，一棵树，也不例外。

我喜欢水杉，喜欢它的气质、形态，以及被它渲染的幽绿生活。

每年初春，相比盼望花开，我更盼水杉发芽。水杉的嫩叶十分可爱，一位朋友说它像眼睫毛，水杉张开了它的长睫毛，就说明春天实实在在地来到了。水杉所带来的暖信，比杏比柳都可靠。

初夏经常落雨，整个水杉林便都亮晶晶的。一颗颗晶莹透亮的胖水珠，睡在水杉叶上，不肯醒来。有风吹过时，树枝轻轻摇摆，会让人想起摇篮的惬意来。

盛夏黄昏出门散步，也会沿着水杉道走。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每人持一把蒲扇，背在身后，边走边聊。我牵着女儿走在高大幽深的水杉道旁，宛如走在宫崎骏的动画里，美妙又恍惚。

深秋，水杉的枝叶变成了棕红色，像生了层锈。不久，那林间草地上，便满是水杉的红锈。我每次看到，都忍不住要去捡，可捡回去后，又实在不知该拿它们做什么，这应该是些温香的柴火。此时，最好的生活，当是在山间建一所小屋，天冷时，就在火盆里燃这些美丽的叶子取暖，也可烤栗子，温酒……

落光了叶子的水杉树，粗看没什么特别。拍到照片上，却发现它是棕红色的，它们周围的天空，也都泛着红，像杉树在发光。我在良渚古城遗址，曾看到两株水杉树，相伴生长在空旷的草原上。树的顶端，分别坐落着两个大鸟窝。那一刻，天是蓝的，树是红的，鸟窝坐落在最上头，远远望去，两棵树就像插在大地上的两支孔雀羽毛，令人觉得美妙。

水杉不但能给人以美的享受，还能治愈身心。

前些日子，一位朋友约我：“上班好累，想放纵一下，陪我去酒吧如何？”我想了想，说，明天来我这里，有个地方，可以治愈你。第二天，我带她到水杉林野餐，顺便带了瓶葡萄酒，她仰面躺在吊床上，说，舒服极了，氧吧比酒吧好，让人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附近有个美丽的村子，名曰港南村，村中有条河，河两岸，皆为高大的水杉。幽绿的水杉笼罩着青碧的河水，美到极致。夏日，划上一只船，慢悠悠地在水杉林中穿行，像在穿越一道神秘的时空隧道。

有时，我真觉得庆幸，庆幸今生遇到了这么多水杉树。虽然经过了漫长的年代，它依然坚持着自己的模样，自己的静穆。和它们在一起，我觉得，我便也是安静的了，是安静的一粒绿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