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养色难

□ 刘雪源

下班时飘起了小雨，想着妈等我做饭不能耽搁，没有雨衣也急着往家赶，也还是比以往迟了许久。

妈已经饿了，坐在轮椅上，准备将就剩菜冷饭应付晚餐。我的迟归，她满肚子怨气——因为我的不按时，打乱了她的生活节奏。

湿衣服也来不及换，赶紧下厨。妈看不到我潮湿的样子，一直在愤懑地抱怨指责着我，我忍着心底的烦躁，不去顶撞，默默地把伺候她的活忙完，送她回房休息。上床后，她在枕边拿出一张报纸：“你读读这篇文章。”第一反应就是她又在拿人家给她推销的保健品资料逼我看了，顿时便很不耐烦：“现在没空，有空再说。”她声音哽咽起来：“你就那么忙吗，那是你爸生前让我给你看的，我一直忘了，虽然现在人没了，也算是完成他的一个遗愿吧……”她这么一说，我心下恻然：“好吧，我看。”

那是一篇短文，《陪爸爸说五分钟话》，做儿子的很孝敬，物质上绝对满足老爸的需要，但儿子很忙，难得有静下心来陪老爸说说话，偶然的三两次陪着老爸静静地说上五分钟话，老爸竟然高兴得见到邻居就夸“我儿子孝顺！每天陪我说五分钟的话！”儿子才惭愧地意识到，原来，哪怕只有五分钟的认认真真陪老爸说话，也远比物质上的给予要温暖得多……

阅后，我黯然愧疚：色难！

《论语·为政》篇里：“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就是说，孝敬父母，难在始终保持着和颜悦色。为人子者，给长辈做些事务，供养饮食，难道这就算是孝顺么？奉养父母，不是你给他吃的、穿的就是孝顺，那不过是最低层面的“能养”，你若能做到“色养”，发自内心的敬重而给予父母感情上足够的抚慰，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孝顺。所以，色难，最难。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以此来训诫自己，但真的是知易行难。

回想这些年来，父母一天天变老，各种病痛缠身，渐渐行动不便，渐渐不能自理，越来越深的孤单寂寞感，越来越多的抱怨与指责，越来越大的看法见解差距……一方面，既心疼地看着他们垂垂老去，岁月无多，只想好好奉伺他们安度晚年，回报养育之恩；而另一方面，却又不无悲哀地发现，他们不可思议地退化成了愚昧而固执的人，坚信那些不明电话里推销的天价保健品可以带给他们健康与活力，长生不老，而不惜倾尽所有去购买……每次试着劝阻，结果都以两败俱伤收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买回一堆堆成分不明的三无产品，虔诚服用，一点点地残害自己的健康而无能为力。子曰色难，诚然！

父亲走后，想到自己对他的色难种种，心里常觉自责与歉疚，如果，当初我对他多一点关爱与陪伴，他也就不会因为寂寞空虚而把精神寄托在保健品上吧？能被成功洗脑，对方一定是花了很多的时间在他身上去游说，对他而言，这种来自陌生人的嘘寒问暖，何曾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陪伴？而我，作为他最亲也最应该陪伴关爱他的人，却总是借口工作太忙而很少去关注他内心真正的需求——原来，他希望的，不过是陪他说五分钟话！五分钟，能有多难？我为什么就做不到？ 其实想想，如果没有内心真正的孝顺和关爱，当然也难有外在的和颜悦色，所以说到底，我，是真的不孝。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看到妈珍重地把报纸重新收到枕头底下，我突然涌上一股辛酸的幸福感，妈愿意抱怨与指责就让她抱怨指责吧，至少，她给了我每天陪她说五分钟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