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0-12-06 10:10:03 来源:潮州信息网
□ 楚江
欢聚的盛宴,往往从龙虾开始,以烧烤告终,啤酒则一杯又一杯,贯穿始终。
说不出小龙虾有何营养,甚至一大盆虾子究竟有几两肉也无人细究,总之,它是这个季节鲜活的贡献和话语,也流露着温情与滋味。
照例聚会,照例吃虾。我不再怀疑小龙虾作为消暑宵夜标配的逻辑,老友却埋怨它飞涨的身价。我每每对他吹牛,我们小时候,这东西尚未红遍神州,田沟池塘极为泛滥,断没有人去养它买它。
汉江从安康奔涌而出,过襄阳转向南下,曲折冲入荆楚大地。荆山、大洪山两山峙立欲合的大门,即被打开。我的家乡,就在这荆楚大门里侧、汉江东西两岸,河西荆山之麓,河东平原辽阔。
我在幼时六七岁前,因父亲去河西工作,随母亲住河东依靠奶奶。等到了上小学的岁数,才迁往河西。老辈人安土重迁,一辈子土里刨食,拉扯一窝大大小小,自然要守着家里几分薄地。实际上,即使在往后的岁月,奶奶也极少去河西。
很奇怪,河西虾子泛滥,河东绝不出产。
这是许多年后,我总结出来的,河西可捉虾,河东乐钓鱼。大概惊蛰过后,虾子就出洞了,田间塘边的小水沟,小龙虾尾巴上粘着成坨的黑色小卵,还有的尽是已孵化的小虾苗,米粒大小。这种虾虚弱无力、行动迟缓,最捣蛋的男孩子,也只捡来看看,随手丢回去。
真正钓虾子,还得等到立夏以后。工具极简单,先找十根八根细棍子,只需半米,竹子为佳,胜在轻便结实;钓线全是现成的,买菜的塑料捆扎线、衲鞋的白梭线、妈妈手中转动不停的毛线,剪上几截,并不易发现。难的是钓虾的饵料,猪杂鸡肠当然是上品,然而很难寻,无计可施时,只得去厨房偷几小块炒菜炼油的肥肉,绑在线头上,还需另加一块小石头沉底。
抛进塘边的浅水,一线排开短杆长阵,稍稍等待。当然不必担心主人家来驱赶,小虾子向被视为害虫,打洞吃草、贻祸一方,捕之不尽、叫人头疼,谁好意思拉下脸吼走几个孩子呢?不一会,松着的钓线绷直,来回拖拽。这时就考验技术了,要不急不躁,轻轻拖向岸边,缓缓提起来,小龙虾蠢笨贪吃,哪肯轻易松开钳子?高手们不用手摘虾,直接将它提进桶里。
儿童的伎俩似乎止于此,大人们则另有迅捷的“法术”,俗称“秤虾子”。拿粗铁丝箍成圈,缝上纱布蚊帐之类,将螺蛳蚌壳砸得破而不碎,固定在纱帐中间。用带钩的大竹竿秤起来,投得远多了,水面上有白色泡沫板与铁圈相连,以示方位。十多分钟一取,少则四五,多有八九。这法子既令人艳羡,更叫人愤恨,钓虾之徒,避之不及。我们还是爱好蕴藏在古老手艺中,简单的欢乐、质朴的高尚。
当然不仅仅是固守,孩子们强大的创造力,定会锻造出大为意料的独门秘笈。学校的学生宿舍前的菜地,常年种着冬瓜、包菜,尽头原为一块洼地。大概为取灌溉之利,就势挖出个不深不浅的坑,四周垒上石头,塘边砌层水泥,我打赌这是乡上最豪华的鱼塘。起初也投了鱼苗,却是越来越瘦,条条皮包骨,不知怎的却成了小龙虾的乐园。这儿的虾最聪明,好钻石缝,一有喧闹水动便缩了进去,擒之不易。我们便趴在塘边水泥上,拿拇指当诱饵,伸进石头缝里,待它上当,顺手捏住钳子或虾头,慢慢拖出来。
后来有一次,奶奶过河来到河西,住了一周左右。那时,我已经上初一了,约莫十三、四岁。我印象中,这是极少的一回。周末我带她去钓虾,这当然是我最拿手而河东又没有的。
运气不错,一切顺利,个把小时过去,已经钓得小半桶虾。奶奶又提起一根杆,竟是一只黑红硕大的老虾。我忍不住技痒,又担心老人家提线不稳,弄掉了虾子,伸手去抢奶奶的钓竿。满以为奶奶会让着我,却没有让,我生气地沉默了很久。
如今,斯人已逝,音容久绝,思念往事,我的后悔常常穿越岭南的山水重隔,徘徊在汉江两岸。我在想,十多岁了,为什么那么不懂事,要和她抢呢?让她高兴高兴多好啊,多难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