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筒

□ 朱钟昕

那是我刚进小学那年的秋天，一个星期天清晨，母亲拍打着房门喊我：“阿昕，快起来吃饭了，今天你跟你阿公（爷爷）去邻村成家打薯粉。”我顿时睡意全无，从床上一跃而起，穿上背心短裤。还伸手把藏在床头谷草层下的一块钱翻了出来，放在裤袋内。这块钱是阿公过年时给我的压岁钱，我舍不得用，这一藏就大半年了。

邻村有个小卖部。小卖部什么都卖，小到针头线脑，大到衣服、鞋袜、布匹，当然还有小孩用的各种玩具。然而我看中的是那一块钱一个的万花筒。那万花筒可神奇了，随手一摇，一转动，里面变换着山山水水和花草树木，还有各种在奔跑的飞禽走兽。你想看什么就会有什么。里面藏着成千上万种东西，还有各种各样的人物，比如去西天取经的唐僧、猪八戒、孙悟空，还有白骨精变成的美女……真是千变万化，活灵活现的有趣极了。然而这一切都是在我的小伙伴手里看到的。

我是多么渴望我的世界，能像万花筒一样的精彩。

从我们家去邻村成家，得翻过山凸，大约两里多路程。可要越过这两里多路，就太难了，在山背面的山凹处，有一户姓张的人家养了两条看家的狗。这两条恶狗邪乎得很，专门欺负小孩，只要我从它屋后过，它准嗅得我的声响，早就在屋角头的半路上坐着，咧着嘴，目露凶光地等着我的到来。

有了两次追赶后，我再也不敢一个人独行了。这次机会来了，有阿公在我的胆子也跟着大了，什么都不怕了。

说不怕，其实也是给自己壮胆，快到张家屋角头时，我就得紧跟在阿公的右侧走在路坎上，手上捏着一根很粗的柴棒，还要把头顶上的斗笠拿下来当盾牌。有阿公在，无论这两只恶狗怎么扑腾，它就是越不过阿公肩膀上挑着红薯的两只水桶，可是我还是被吓得疯跑不止。

闯过了难关，在阿公打薯粉时，我就直奔小卖部。当我手拿到万花筒的那一刻，我是多么幸福无比。待到卖货员阿婆伸手找我要钱时，我才下意识地去摸裤袋。这一摸不要紧，要紧的是来时放在裤袋里的钱没了。钱很可能是在狗追我的时候掉的。丢了钱，我的眼泪顿时汹涌而出。

阿婆望着眼泪汪汪的我，再三询问，了解事情原由，知道我是朱老师家的孩子后便说：“万花筒你先拿着，等到下次来时再给钱就行。”

在回来的路上，阿公问我是谁给的钱买的万花筒，我理直气壮地对阿公说：“是您给我的压岁钱买的。”这是我第一次在阿公面前撒谎，也是最后一次。我知道在阿公眼里是最容不下撒谎的孩子的。

有了万花筒的陪伴，我得意忘形，早就把欠阿婆钱的事丢到了九霄云外了。直到第二年再与阿公去打薯粉时，才想起还欠那位阿婆万花筒的钱。当我想找她还钱的时候，却听说那位阿婆早就去世了。

几十年过去了，为这事我一直耿耿于怀。

如今每逢秋天，每逢看见万花筒，我就会想起这件事，想起那位老阿婆。我知道：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不会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