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0-12-17 10:35:36 来源:潮州信息网
□ 吴静
四时之中,独爱冬。从霜降起,就在等一场雪落,等一场霜生出来。南方少雪,冬便无味了很多,幸好,有霜可看。
儿时乡间,常有冬霜遍野。晨熹微亮,鸡啼过两遍,母亲便早早披衣下床,推开吱呀的木门,瞧见院里满地清霜,只低声道:哦,落霜了!霜,母亲从没有闲情欣赏,它像雨、雪一样落下来,稀松平常。说罢便拐进厨房,她忙着生火烧水、煮粥做饭。
我在里屋听得分明,一骨碌爬起来,伸长脖子往窗外看:天地苍茫,一派清清冷冷的白,衬托着无边的岑寂,空旷、邈远,梦境一般。屋瓦、草垛、矮墙上,皆披着一层细碎的银针,清冷地闪着寒光。
踏着满地清霜,上学路上,有扑簌簌的微响。远山近水,一片银光,倏尔,头发、睫毛、眉毛,连同那条红艳艳的毛线围巾上,都挂满了茸茸的白霜。人在霜里走,来不及回头张望,便和那挂霜的寒枝、泠泠的枯草,一起陷进清浅的凛冽里。
童年,走一步,就有一步的欢喜,那时的自己,从不惧怕严寒。
下霜的日子,都是响晴响晴的。太阳一出,霜便遁了踪迹,再也寻它不着了。乡村的夜晚,万籁俱寂,霜又便在这夜里悄悄地来了,如猫儿的脚步,无声无息,浓稠地罩在整个村子的上空。
忽近忽远飘忽的犬吠声中,村庄酣然睡去。霜花无声地开在瓦屋的木窗上,在一个个酣甜、娴静的梦里,酝酿着次日从天而降的惊喜:六瓣形的冰花,从玻璃一角,缓缓向四周舒展,点线交错纵横,形成千枝万朵的春花,葳蕤一片,似有蜂围蝶阵、莺歌燕舞,好一幅莹亮洁白的水墨丹青!
晨起的朝阳,赐予霜花第一抹嫣红,它便害羞了一般;不久,日头渐高,点点金黄洒向木窗,那嫣红又成了一片橘黄;而后那橘黄变得惨淡,一点点融化,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霜悄悄地来,又匆匆地走。整个腊月,日子就这样,在一朵朵霜花上轮回。
二十年前,我在一所极荒僻的山村学校教书。一日,家访结束,天色昏暗,一个人沿着崎岖逼仄的山路,深深浅浅,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时值隆冬,山风凄厉劲吹,夹杂着窸窸窣窣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哼着歌儿给自己壮胆。夜渐深,四下却有淡淡银光——落霜了,浅浅一层。一轮圆月,悄然爬上竹树的梢顶,月光恬淡,倾泻一地,照在那层薄霜上,一片幽幽的明亮;遍野的寒霜,因勾兑进月华的清辉,也平添几份柔和与温婉。
举目四望,近野远山,莹白空阔;身畔竹影,清简疏朗,心中恐惧顿时烟消云散。明月与霜华,悠然对望,冷也逍遥,孤也淡然。是夜,眼中有月,心头有霜,心灵由此而入禅。
当时就想,或许,人生的际遇也是如此,纵有风刀霜剑、满目苍凉,也应于坎坷艰辛处,找寻一抹映照生命的光芒。
如今人近中年,愈感时间的严霜,是砥砺,是超然,成就了生命的涅槃。生活愈肃杀,心底愈坚强,当我们越过生命中所有的寂寞苦寒,心中一定会升腾起久久的温暖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