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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央的草弯——地名读法在潮州方言研究中的价值

发布时间:2021-03-14 10:26:54 来源:潮州信息网

吴构松

在地名的田野调查中,我听到一件饶平新圩镇的趣事。早年一个潮剧团搭台演戏,招牌赫然显现“中央潮剧团”字样,甚是唬人。观众常听过县里的、市里的潮剧团,最“高级”是省里的潮剧团,今天竟然来了“中央”的!一阵风吹来,终于看清楚了“中央”前面还有一个被遮挡的“田”字!原来是“田中央村”的业余潮剧团,此中央非彼中央!

新圩镇田中央村因位处田野中心而得名,当地人念作“田冬秧”,后村名简缩为“田中”。中央就是潮州话“中间、中心”的意思。原来饶平等地日常口语的“冬秧”就是“中央”!不久前到普宁,我又见到两个称“中央”的村寨:云落镇中央寨、下架山镇中央埔。

“中央”二字有两种读法,是通常说的“多音字”,也是以前推文讲过的“文白异读”现象。这些情况在地名用字中比比皆是。饶平有三个写作“柘林”的地名:知名度较高的柘林镇,“林”字念白读音“篮”,樟溪柘林村、浮滨柘林场的“林”念文读音lim5。浮洋镇韦骆村得名于韦、骆二姓聚居 ,“骆”念“落”,这个白读音正是姓氏的正宗读法。黄冈之“冈”、三饶马岗之“岗”读白读音“跟”,不念“纲”这个文读音。

“饶平县联饶镇下饶村”,三个“饶”字两种读法,后一个念白读音“尿5”,前两个和三饶、上饶、饶洋、建饶等镇名的“饶”字都念文读音。或许层级较高的地名是官方命名的,村名是底层百姓自名的,虽高下悬殊、雅俗有异,倒也相映成趣。

更典型的是,澄海的樟林、饶平的樟溪、潮安的樟厝洲,三个“樟”字读音各不相同:樟林念“妆临”,樟溪念“招溪”,樟厝洲念“浆厝洲”。这“樟”字的三个读音,应是来自不同的历史层次,可作研究汉字古音的材料,也可与不同地区的语言进行对比、印证。在饶平,樟溪、章鱼,前两个字都念“招”。据《汉典》载,广西平南闽语将“章”字念作[tsio33],正与饶平的读法相同。

地名的特别念法,可以启发我们探求口语中与地名同音、同义的字的书写形式。

潮州市区北郊韩江边上有个叫“龙空”的地方,“空”念“康”,启示我们,日常中讲山洞、树洞时,说的山kang1、树kang1,其实写做“山空”“树空”。饶平的东界、澄海的南界,“界”字念“计”,就是“舍世界”的“界”(也念“计”)。江东镇有个独树村,“独”念“毒”,那么,日常所说的“孤毒”岂不就是“孤独”吗?金石赖厝念lua7厝,说明“诬lua7”其实写做“诬赖”。浮山镇的荔林村念“莲临”,正与饶平人把荔枝称为“莲果”相合,“莲果”实为“荔果”。

通过捕捉地名用字的特殊读音并进行分析,还能发现一些规律,助益方言研究。

过去潮汕农村以柴草为燃料,为便于软态的稻草、山草送入大灶膛,将之曲折缠成小枕头大小的一团团,叫做草oin1。这东西是那个年代极常用之物,房前檐下、田间地头随处可见。口语中更是绕不开,如遇食物未熟透有时就说“差一oin1火”,就是差一个oin1草的火候,oin1用作量词。另外,把软状物屈折塞到角落的动作也叫oin1,如说“对撮破衫裤oin1一边”, oin1又成了动词。早就有人问:“oin1字如何写?”我查遍手头工具书均告徒劳。不想这段时间检视潮汕地区地名,遇到了浮山镇的岭湾、所城镇的下湾这两个早已认识的地名,数十年难题豁然得解!

原来,这两个地名中的“湾”字念白读音oin1,海湾、台湾等地名的“湾”字念文读音uang1。再找找又发现了韵母既读uang1又念oin1的其它例子:“还”读huang5和hoin5,“板”读bang2和boin2,都有文白对应二音。那么,念oin1的那个字是否也可读uang1?联想到潮州话“湾”与“弯”都有相同的文读音uang1 , 那么“弯”的白读音也是oin1。从字义看,“弯”指屈折的动作或状态,引申表示呈屈折状的物件也可成立。“弯”与 oin1,音、义、用法完全贴合——“草oin1”就是“草弯”!惊喜之余再向林伦伦教授求证,在得到教授的明确肯定后,我倍感畅快和振奋。

与“弯”同理,揭阳、潮阳的“阳”读ion5(羊),可推导出同韵母的“鲳”也读cion5(枪),潮汕菜市场常见的“枪鱼”正确写法是“鲳鱼”。广东、广州的“广”念geng2,而广大的“广”读“管”,可反证旧时烧柴火用来吹气念作“火geng2”的竹管写作“火管”。 “边”字文读biang1,在地名塘边中白读bin1,可推出声韵相同的“变”可读bin3。

少数潮州地名运用中声调的变化,也很有意思。

还是要谈谈“厝”字。上期推文谈到,“厝”作地名,常与姓氏结合,如辛厝、陈厝;有时也与其他字结合,如新厝、顶厝。如果“厝”字放在姓氏之后煞尾时,就一定读轻声,而姓氏念本调,以此来突出、强调姓氏。如果“厝”字之前的字不是姓氏,语音就没有特别之处。“辛”“新”二字单读时声韵调都相同,但在“辛厝”“新厝”这两个地名中含义不同,前者表示姓氏,后者是“新旧”的“新”,导致两个地名读法大有差别。

“姓氏+厝”后面还有音节时,“厝”则按“连读变调”规律变为近似阳平调,如刘厝埭、薛厝寮、陈厝人。

“畔”前加姓氏作地名时,也遵循这个规律。

无独有偶,在表述人的籍贯时,以末字读轻声的办法强调地名。“伊是潮阳伙”(他是潮阳人),表示籍贯的地名“潮阳”不变调,“伙”读轻声。

这些声调变化突显潮州人强烈的血统、地籍观念,崇宗、乐群的文化心理。

地名和方言,互为研究的对象和手段,大有文章可做。这就像是田中央的草弯,虽缠绕成团,却可以条分缕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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