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1-08-06 09:37:10 来源:潮州信息网
笈,指书籍,负笈,即背负书籍,古人常以负笈为游学。明季昆山大儒顾炎武后半生车载马驮,游学于北中国,好友归庄作《为顾宁人征天下书籍启》,壮其行色,导其先路,顾炎武也因之拜访、结交一时之思想巨人、学问大家,如傅山、李因笃、黄宗羲、屈大均等辈,喊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时代最强音,最后卒于晋。于我而言,此生无日不负笈,盖因游学乃终生大事,长久不衰,人纵桀骜不驯,不敢自视饱学。在北京生活,随时随地碰巧邂逅名家、大家,不足骇怪。本来,北京是藏龙卧虎之地。我在住家前院编辑部谈事,偶见一女生在练字,旁人告知,此女国学了得,其祖乃钱玄同,疑古玄同,我不由肃然起敬。在北京,也许你无意碰见一位爷,若不起眼,一打听,倘无辛亥革命,他该是贝勒。我曾拜访吴晓铃教授,谈及关汉卿《窦娥冤》,他说该剧便是当时的现代戏,我问何以知之,他反问窦天章任何职,我答以廉访使,他一笑,元世祖年间始设此职,不多年即废却,以此知之。哇噻,京城处处有学问,何止那厚重的大红宫墙、琉璃瓦屋顶,便是寻常百姓家一块元宝脊的筒子瓦,影壁后的石榴花也绽放着往日的光荣,还带着未释尽的书的幽香。吴先生知道我和他的侄子吴江是朋友,新近又写了京剧《司马迁》,笑着问我,你认得吴宏聪吗?我说,他是我们中文系副主任,“你叫他什么?”“吴老师呀!”“他是我学生,西南联大的学生,那你该叫我什么?”那不就是师爷?我突然一愣,故意抖了个机灵,“我不知道您该管王季思先生叫什么?”吴先生哈哈大笑,“你小子敢跟我论辈分?”我慌忙认错,“不敢,不敢!”“嗨,开个玩笑!不过,我得给你布置作业,一个月至少写一首律诗,唐律!怎么样?”我站起来:“悉听师爷赐教!”在北京,不负笈能成事么?我摒弃了小聪明,彻底改变一知半解、浅尝辄止、好为人师、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不休的臭毛病,真正从零做起,开始做个自学成才的研究生。
我尤其怀念王季思先生,怀念他教导的点点滴滴。好像是1973年吧?我执笔的《向阳商店》通过审查、排练并参加华北调演,我把剧稿寄给先生,想不到几天后即收到先生回信。我离穗时候曾私下设誓,一如“沙家浜”未登场的阿庆,不混出个人样来就不还乡。今天已经毕业十年有奇了,我用我的作品报答我的恩师,算是又续上了师生缘。此后,京剧《司马迁》、评剧《评剧皇后》、昆曲《南唐遗事》、话剧《李白》、《天之骄子》、《知己》、论文《传神史剧论》,如一篇篇作业,先生圈圈点点,赞许或批改,先生特别要求我要以学者的精神和风范对待创作。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先生仙逝,我仍在梦魂中负笈游学,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季思师!
呜呼!负笈游学是运动态,是绝对的,永恒的,而成果是静止态,是相对的,暂驻的,常态不平衡,平衡非常态,人生事业的前路永远荒芜萧瑟,没有其平如砥的通天大道。所谓朝问道,夕死可矣,也许可以当做奋斗的悲歌,但我甘愿视为生命的颂歌。如伐桂吴刚、逐日夸父、填海精卫、移山愚公、断首刑天、倒长城的孟姜、触天柱的共工,更有加缪笔下的西西弗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