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1-10-29 16:21:54 来源:潮州信息网
□ 林道远
广袤的潮汕平原,大小村落星罗棋布,航拍处处是景。走进村庄,你会发现,不少地方“一村一姓”,历史就珍藏在家庙祠堂里。返乡参加宗亲聚会,问到哪个村,我会自豪地回答,“仙都林”,因为我们村出了状元林大钦。倘若提及“石门蔡”,我也会骤然兴奋,那是我曾经的故乡。
我家移居金石镇建造的“竹林居”,与石门蔡隔溪相望。门前的“山草场”,原先是个集市,石门蔡耕地少,大多数人同我父亲一样,一边种田一边在这个集市摆摊做小生意,相交甚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镇上第一次下放居民,原本农民的居民首当其冲。我家毗邻石门蔡,人也熟,户口选择落在石门蔡,成了石门蔡人。我的少年,也便深深打上了石门蔡的烙印。
参军一去数十载,户口几次迁移,重返石门蔡,名副其实的“少小离家老大回”。石门蔡的发小蔡如通和蔡明浩,同在部队同在一座城,三个人三个军种,号称“京城金石陆海空”。辛丑初春,我和明浩一起返乡,结伴畅游儿时梦乡。
石门蔡只有二十几户人家,过“打铁桥”便入市内,早已城镇化了。许多人家人去屋空,有的老厝已经坍塌,偶尔有人相遇不相识,日已近午未见炊烟。石门蔡老了,老得不敢相认。当所有的记忆回来了,当保护完好的标志性场景一一呈现眼前,我仍然不时怦然心动,引发遐想。
“石门”!我在门楼伫立许久。少儿不经事,曾是村中人,却不知村名的由来。蔡氏的村子,为何冠以“石门”二字。明浩告诉我,“这个门是五片石头砌成的”。他手一指,明白了。门楼凹进去部分,潮州建筑俗称“门楼肚”。门楼肚正面,门框左右两边是两片石墙,门上又一片石墙横过,承托两边石墙;从外墙凹进门楼肚左右两侧墙体,又是两片石。五片花岗岩石构建,谓之“石门”。又因具特色,便作村名冠之。门前两盏大灯笼,书写大大的“蔡”字,谁见都心热。
不可小觑的是,门上“匾额”书“待御之弟”,入门抬头可见大大的“进士”二字,迎面又见“竹轩公祠”,三匾叠进,道出小村显赫的历史。原来,明天顺年间,蔡氏先祖到此创村,第五世蔡大用嘉靖进士,官拜云南道江西巡按监察御史,于是嘉靖二十五年(1546)建了这座赫赫有名的“竹轩公祠”。广东巡按姚广为公祠题写“待御之弟”四字,端庄遒劲。“待御”即指御史,左右门扇上分别写着“乌府”“柏台”,也是指御史门第。可谓“甲科继续家声旧,文武后先庙第新”。
公祠的大厅别具一格。八扇活动门像落地窗一样从顶部直抵地面,没有任何装饰,全部涂上红油漆,俗称“红厢厅”。明浩说,“这八扇门放下来,就是个舞台,乡里就在这儿做戏”。一句话,使我穿越了时空,回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那个时候,“打土豪,分田地”,农民过上了温饱的日子,村村搭台唱戏,石门蔡也不例外。因为村里住进来一位老艺人,人称“打鼓伯”,小村子竟然排出了大戏《小二黑结婚》。我男扮女装,出演了小时候的小芹。在闹洞房那一场,“群众演员”几乎全村出动,还是小孩子的明浩也被人托上肩膀上了台。红厢厅啊,你可认得,前来拜访的这两位老人,就是当年那两个小演员……
在村子里穿行,遇到乡亲,必须以父辈的名字介绍,然后便听到“啊啊”的惊叹。明浩一一指点空房子的主人——仰瀋,广标,文龙,俊科,文科,昌文,昌武,阿徒,阿希……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倍感亲切,唤起了多少回忆。半个多世纪过去,这些当年村里的年轻人,演绎了多少故事,不知健在的都在何方?十分高兴地见到了如通的哥哥和嫂子,九十多岁了,有新房子不住,仍在村子里坚守。
回到门楼前,我们见物思情,依旧沉浸在记忆里。门前的溪流,曾经流淌着儿时欢乐的日子。向桑浦山流去的溪水,依依不舍在村头打了个弯,给小村留下了水清波平的游泳场。宽阔的“踏头”还在,小鱼还在游,野花还在开,只是不见当年挑水、捣衣的情景。树下一块大青石板还在,这是夏天我们玩耍的地方。明浩说,有一天晚上他在石板上睡着了,半夜忽然感到肚皮“凉凉的”,伸手一摸,竟然是一条蛇,这才发现,石板下有个蛇窝。
从石板聊到金凤树。门前的百年金凤树已经去世了,遗体就在一旁静卧着,那巨大的如铁的躯干,镌刻着沧桑的岁月,储藏着顶天立地的力量。让我感动的是,就在老树倒下的地方,石门蔡人又栽下了一棵青春勃发的新树,还是金凤树!
金凤花年年开,石门蔡人岁岁守着根儿。每到祭祖时节,村里便会热闹起来。村口有一棵百年榕树,虹根扎地,绿冠擎天,见证石门风云;广场上有一座富丽堂皇的“蔡氏家庙”,彰显着村子的荣耀,宗族的凝聚力。明浩告诉我,每年农历2月25日是石门蔡的节日,这天,村里做纸影(戏),营(游)大锣鼓,到金石宫请三王公回来坐大位,全村老小在家庙祭祖。若逢60周年,可就“大闹热”了。
石门的门联写道:“派衍莆田分海邑,基从济阳造石门”,横联“承先启后”。村里祖传下来的“儒林弟”,一厅两厢房,曾经书声朗朗,书斋虽不再,门楼依旧修饰一新。说起文脉,有一个美谈:香港才子蔡澜是石门蔡人。他集电影人、美食家、作家、商人于一身,名气大得很。家人大都不是等闲之辈,家史也因此非同一般。蔡澜在新加坡出生,父亲是新加坡著名诗人。上个世纪,父亲曾经带他回石门蔡“寻根”。
鲜为人知的是,石门蔡还出了导弹专家蔡如通。红厢厅前我们说到他,当年村里排第二个大戏《夏球传》,他唱小生,扮演夏球。后来在学海翱翔,从南京飞到北京,从事我军科研工作。前些年带着老婆孩子回石门蔡探亲,谁曾想,这位穿陆军装的老军人,级别等同将军。
石门蔡有两个“闲间”,是村人歇息娱乐也是男孩子合居的地方,我和明浩都是从闲间走上军旅生涯的。小时候住石门蔡“闲间”的潘春青,从潮安县县长当到潮州市政协主席,也是小村的荣光。
在石门蔡的“新厝内”,巷头有一块木牌子,其中也有故事。这儿是眼科医生蔡子章的老厝,女儿蔡明华早年参军,团级干部,从空军转业到汕头中国旅行社,退休后虽然没有住在这里,但她不忘家乡,立下这个牌子。上书“潘厝石门新厝内1号广东汕头中旅老干部蔡明华住宅”。这是石门儿女与根的情愫!
身旁的蔡明浩,此次返乡,虽住城里,几次联系,都说“我在‘石门’!”他对石门爱得深。早在年轻的时候,他得知先祖蔡叔度来自河南蔡县,便一个人从北京出发,前往寻根。在蔡县,他惊喜地发现,那里的卤鸭同家乡一样,那里炒石螺,也放“金不换”……他兴奋地同祖坟、雕像、族祠频频合影。有一年探亲正逢清明,他和乡亲们一起,上山祭拜蔡大用,在墓前点了一炷香……
青山在,村魂在;村魂在,族风在。
石门蔡的“村魂”,在门楼的青石,在灯笼的“蔡”字,在“进士”牌匾,在蔡氏家庙,在红厢厅,在金凤树,在“踏头”,在“闲间”,在生生不息的岁月里,在石门蔡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