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教夫婿觅封侯

闺中少妇不知愁，

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

悔教夫婿觅封侯。

王昌龄的这首《闺怨》用得最多的是末一句。虽然也是“悔教夫婿觅封侯”，而这位少妇显然是初尝离愁，是轻愁，很多送夫求仕求军功的女人，她们才怨长恨深。如赵五娘。

公爹执意于让独子远行赴选，作为儿子、作为儿媳都无力反对。所以，新婚方二月，夫妻便分离。五娘对丈夫临别叮咛：京师十里红楼地，莫恋聘婷美婵娟。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等到她三年后见到丈夫，蔡伯皆与第二个妻子牛氏已经培养出琴瑟和鸣。

伯皆从弥陀寺带回的画像上所题的诗句里读出相诮之意，又见墨迹未干，以为是夫人牛氏所题，敲云板唤她前来书馆盘话。牛素玉上得堂来，对丈夫说：

相公哙，请了。老爷哙，请了。相公哙！

这样的话语，可见平日两人融洽。

蔡伯皆：夫人，谁人不知，你会写字，哪个不知，你会题诗，每日东写西画，成是乜妇道之规矩？

轻嘲，小小的挖苦，是年轻夫妻之间往日里的调笑模样，在戏中多处可见。

伯皆在牛氏面前不用藏着掖着，他这样裸露自己的心迹：

古言道得好，恩也不可断，义也不可忘，么我的夫人妻，纵然她的丑貌，我怎肯将她弃了，我怎肯将她就来弃了！……你个言颠语倒，激得我心儿转焦。下官不见此诗犹之则可，今日见了此诗呵，俺这里哭得我泪痕交。

伯皆这里泪难抑，他寻牛氏究个明白，牛氏却偏跟他胡搅蛮缠。

蔡伯皆：夫人，岂有一位老公公？

牛素玉：有一位老公公。

蔡伯皆：共一位老妈妈？

牛素玉：共一位老妈妈。

蔡伯皆：并一少年媳妇小娘仔？

牛素玉：并一少年媳妇小娘仔。

蔡伯皆：一路同行，俱是三人，岂是不是么夫人？

牛素玉：一路同行，俱是三人，岂是不是么相公？

蔡伯皆：哎！

牛素玉：哎！

蔡伯皆：夫人，岂有一位老公公共一位老妈妈并一少年媳妇小娘仔，一路同行，俱是三人，岂是不是么夫人？

牛素玉：相公，岂有一位老公公共一位老妈妈并一少年媳妇小娘仔，一路同行，俱是三人，岂是不是么相公？

牛氏是故意的。何故？“本欲说你知道，只恐怕哭声渐高，你怎肯甘休罢了。”心疼他，故意致气，分散他的情绪。而之前以画像入眼，让赵氏题诗告知，都是牛氏的主意，怕他一下子接受不了，徐徐告之。

这一段话，似乎拖沓重复，但这番笔墨却自有妙处，表演出来，更是好看。

此时赵五娘出堂了。她已经被动地成为了另一种形象，她成为伯皆的恩人，伯皆对她满怀敬意，他向五娘行礼，并同时谴责牛氏。

蔡伯皆：冤家，你好闲情呀！

牛素玉：欲妾何为啦？

蔡伯皆：来搀扶你姐姐上面端坐。

牛素玉：妾身知道了，姐姐请坐。

赵五娘：唔敢。

牛素玉：坐喏，坐喏。

蔡伯皆：请上！你为我受烦恼，你为我受劬。嗳妻哙，丈夫今日拜你几拜，你就苦苦不受，俺伯皆爹娘生是你养，死是你葬，葬是你祭。谢你葬我爹来葬我娘，你的恩德似天高么妻，恩难报你。

两个妻子彼此客气，伯皆对两个妻子的态度明显不同，对赵氏是相敬如宾，与牛氏是嬉笑怒骂。

蔡伯皆入京赴选的结果之一，赵五娘虽然仍拥有蔡夫人的名份，却让一个女人挤进了她和丈夫之间，她与丈夫之间有永远横亘着一个女人的距离。当五娘眼看着丈夫与牛氏自然的交流回应，她会不会产生一种陌生感，在她的丈夫与另一个女人之间，她成为“外人”。

伯皆并没如她所顾虑的“一朝显贵便相轻”，反而是加倍地敬重她，但这一刻，赵五娘想必还是“悔教夫婿觅封侯”。(梁卫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