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扶阳包”

□ 余泽存

自从老父逝后，母亲越发憔悴寡言。她拒绝了和居住县城的弟弟们一起生活，回到滨海乡下老家——那是她与父亲厮守40多年的地方，也是我们兄弟们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乡下老屋是上祖传下的祖屋，是“下山虎”式的四合院，在乡里的老市区中，多年的风雨削蚀，墙壁破旧斑驳，修又复旧，残迹染苔。周围的邻居大都早已锁屋外迁，仅剩屈指可数的几户，住的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母亲多时自己呆在家里，默默静坐。不知她是在忆曾经——曾经孩儿成群的吵吵闹闹，还是曾经儿子们外出发展、各自成家后，她与父亲俩个人生活的磕磕碰碰点点滴滴？或许是在梳理自己此生走过的风风雨雨崎岖道路？抑或头脑空白，不喜不悲的发呆？我闲时过去探望，她总是那样平静冷淡。看她自己还能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我倒不担心什么，但看她安静的表情，没有多少兴致与笑容，精神也有些恍惚，气色苍白，我就担心她是否是心理的失落引发老年抑郁，所以便劝她多外出走走，与乡里的亲朋多接触接触。她诺诺应声。

时间让母亲缓缓抹去心头的阴霾，她终于乐于走出去，有时逛逛街市，有时串串门儿，面色也渐渐有笑容与亮色。我过去探望她时，她给我讲谁得了高血压糖尿病、谁得了风湿谁心脏不好，还有谁每月总得吃了千几百块的药，谁已卧病在床，特别是她以前的闺蜜兼同事中风不起……唏嘘了一阵。庆幸之余，她便说自己有时会头晕，膝关节酸痛，疑虑地问我，是否自己得了高血压？是否得了风湿？是否要上医院作全身体检？母亲的身体，以前父亲在世，大枝细叶、“跳蚤木虱叮”都是我那当医生的父亲一手调理，有问题服用一点中药就没事，从来也不曾打过针输过液，更不说上医院。现在，父亲已去，孩儿外出，自己一个人生活，接触的多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这些老年人大多不是得了慢性病便是身体退化引发的老年病，母亲接触多了，加上父亲过早逝去的阴霾笼罩，却怀疑自己是否有什么病不曾治疗。我安慰道，没事！别担心别怀疑，相信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我也是一位医生，理解老人身体退化的各种不适，也理解现在医疗的市场化，但某些观点与为药品市场而推波助澜的广告和口号相抵相悖，认为养生更注重的是调整自己的生活规律，对身体要相信自己的主观意识，不必迷信仪器，更不须要搞每年一次的体检，甚至不必时不时测自己的血压血糖，为身体数据的稍微波动而惊心动魄。母亲对我给她灌输的观点，笑了笑，样子半信半疑。

一次过去看望母亲，我发现她茶几上摆放着一些以前不见之物，我看了看，是吹得神乎其神的保健品，除了有什么高能钙片、鱼油，还有止痛通络的某种胶囊。我惊奇地问母亲，是否是弟弟弟妹们过来看望她而带来的？母亲支支吾吾，不敢道明。我说，老母，你身体哪里不舒服，你就告诉我，我会给你调理的，自己不要乱用药，会把身体吃得更糟的。给她解释了半天，她却干脆理直气壮地呛了我说：我哪里是乱用药，我说我不舒服，你们却说没事。我是听收音机所说，里面的药与我身体的症状合适，阿某婶她也有服用，说用后身体很舒服，腰也不痛，我就托她买些过来试……几天前，某阿姆还带我去后街路那个药房门口免费量血压呢，那小女孩给我量后说我血压高，得服她们店里的降血压药，1盒百多块钱，我刚好没带钱，否则买过来服用了。我就知道我血压高，否则头怎会晕呢，说给你们听你们就不信，阿某姆也说，养了你们这群儿是白养，一个都不行孝……

平时寡言的老母瞬间打开话匣，又气又急说得我满脸发热，没想到她心里竟是如此想法。我说，老母，身体情况不是你所想那样简单，人身体老化会出现很多问题和不适，但很多不是病，可以按自身情况适当调养，但并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是高血压高血糖就只有长期抑制血压血糖，我们可以调整身体的运化，促进吸收和代谢，达到降压降糖的目的。我看你头晕是之前思虑过度引起的，并非是高血压引发，你血压偏高是少运动，并且过于肥胖引起的，别紧张。至于膝关节痛，是当年劳作过度，这些我给你调养调养就行。

母亲半信半疑，认为人家高血压都终身吃药，我能给她调一下就好。其实母亲不清楚中医的观念，但我心中还是清楚和有把握的。我给母亲诊切一下，告诉她身体的情况，然后让她把茶几的药物丢掉，我给她安排就行。

如果按血压计看，母亲的确是高血压；如果按膝关节痛去检查，母亲的确是膝关节积液和半月板损伤。但如果按中医的诊断，母亲仅是偏于肥胖和气血运行不畅而已。我给母亲配了一点降脂消积活血通瘀的药散，同时，运用中医古代热敷的外治方式，专门用手工给她做了几个热敷的药包，用以去瘀生新、通络助阳、益气养正的作用，故取名“扶阳包”——那是用多味针对性中药加工后装进袋子里缝合起来，放在电子热敷带中，以不同的穴位进行系紧热敷，让药物精微在热气化中进入身体，达到治疗调养的作用。我详细教会母亲使用“扶阳包”的方法与要点，让她每天坚持使用，并再三强调这是集艾灸、外敷、穴位、药物等中医之大成于一身，只这样一个方式就可以调整身体的大多病痛，并且能强壮身体……

从此，“扶阳包”便与母亲相伴在一起，扶阳包热敷便成了母亲每天的必修课。按我教她的方法，有时敷命门穴，有时敷大椎穴，有时对神阙关元，有时直敷膝关节，越弄越熟练。特别是冬天，我把热敷带换成以安全的充电宝为电源，让她晚上带着“扶阳包”热敷神阙穴上床睡觉，这一方法她大呼舒服，睡时浑身暖和和的，也不用半夜起床小解，一觉睡到天亮。因为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母亲用得专心。一晃几年过去，母亲的身体益发健康，再也没诉苦说她的不舒服，精神状况良好，气色与行动都有所提升，人也显得年轻活跃，早晚出去散步，近80岁的年纪，有时还能跟人家去爬山，在山上泡茶。近日，我故意对她说，要不要上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她白了我一眼道，我身体好好的，能吃能睡能拉，没什么不舒服，何必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