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延续

□ 青果

从晚春开始就蠢蠢欲动，直到夏天，大自然终于发育成熟。空气混合着各种花果的体香，阳光散发着撩人遐想的温度。夏季的大自然仿佛进入了性高潮，一切事物显出怀春的狂躁不安，不论植物还是动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交配以繁殖后代，空气里也充满微微熏鼻的暧昧不明的气味。

昆虫是这时节的主角。进入初夏，昆虫们如入无人之界，队伍空前壮大，仿佛赴一场人生的盛宴。草丛里到处是它们藏头露尾的身影，耳际常常传来不明不白毫无掩饰的甜言蜜语，一场爱的交易盛况空前。空中布满婚飞的昆虫，它们进了人间洞房，日日似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花烛夜。从交配结出的卵，到幼虫，到蛹，到成虫，到死亡，生命的序幕拉开。

婚飞——性成熟社会性昆虫的飞翔。这个特定的动词明确了它的意义，以“飞”求偶。优美的体型和成熟的力量就像人类世界里的高富帅，极具杀伤力。借助“飞”的展示，几乎所向披靡。

它们轻盈的身体灌满荷尔蒙，高飞低旋间，无时无刻不在展示自己优雅的美体和成熟的魅力，仿佛幸福的新人，沉醉在新婚燕尔的得意忘形里。

蜂王的婚飞最为壮观。这场盛大的婚礼一般在中午时分进行，在大量蜜蜂陪同下，在一个盛况空前的场景中，蜂王骄傲地随意挑选如意郎君。下午两点到三点左右，这个骄傲的新娘子会先后与七到十七只雄蜂进行交配，完成传宗接代的神圣任务。蜂王颠覆了男尊女卑的传统，以王者归来般的荣耀笼络着无数雄峰为之倾倒并心甘情愿鞠躬尽瘁。地位尊贵，后宫三千，掌管千军万马，蜂王像个“荒淫无度”的巾帼英雄。

当然，这种浪漫的行为只是部分飞行昆虫的求偶方式。实际上，在这样的季节里，所有的昆虫都在做同一件事——求偶。它们的一个动作，一声低鸣，甚至身体上的一缕气味，都给异性带去无法抗拒的诱惑。它们把人间当成了伊甸园，旁若无人般赤裸裸求偶交欢。

跟恋爱中的男女一样，昆虫求偶也各有各的技巧。它们求偶和交配行为的复杂性和多样化甚至超出人类的想象。

雄性萤火虫使出浑身解数发出闪光信号来吸引它们的情人，仿佛在说：敢爱就来吧！蜘蛛不惜为性爱而以身涉险，它们必须在与异性相交的十秒内全身而退，否则就有被对方吞食的危险。雌性螳螂最出名的就是交配的时候咬掉爱人的脑袋。而雄性螳螂在遭受斩首的情况下能够继续交配，甚至更加精力旺盛，简直是个受虐狂。雄性蟋蟀声长声短已经变了声调，看似低鸣婉转，实际各有所指，它是在借助歌声来引诱空闲的配偶呢。

夏天的大自然丰腴得几近风骚，高温催生出动物们体内大量荷尔蒙。知了在枝头上高声叫卖自己被地下黑暗扼杀了十几年的性欲。这是一种飞蛾扑火般的爱情——用十几年的黑暗牢狱之灾，换来仅短短几日的爱情。它们仿佛中了夏天的蛊，毅然选择烈日当空下殉情式的诞生和毁灭。这些为爱而生的缠绵，为爱而死得壮烈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以爱之名传宗接代。

但凡有生命的东西，一生都在为繁衍后代作毕生努力。

蜻蜓交尾大概是大自然中最美的交配姿势，说蜻蜓是芭蕾舞蹈家一点不过分。它们在空中形成的心形即使在最柔软的舞蹈家身上也是高难度动作。因为身体的特殊构造，为了繁殖后代，它们用最美的姿势完成了最高难度的交配，造就了一种类似性爱芭蕾般的美体。蚕蛾的繁殖算是比较悲壮的。交尾三四个小时后便可产卵，留下后代不久便死去。仿佛它诞生的意义只是繁生后代，生命的价值并不在于生命本身。

弄不懂最初的性是为情欲而生还是以繁衍为任。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偷吃禁果开启心智，产生了羞耻之心，并由此拉开人类生息繁衍的开始。当时他们并没有以繁衍为己任，是最初的情欲促使了性行为发生，结果被逐出伊甸园，男的要力耕而食，女的则要饱受生儿育女之苦，为原罪偿付代价。但不论如何，上帝让他们首先享受了情欲的蜜饯，在生理的欲火中享受身体上的欲仙欲死的奖励，才委以为父为母的天职和赡养子女的重任，在斤斤计较的人生得失间算是一种恩惠。

昆虫的性行为里如果没有对感情作出要求，求偶就是一件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我们有理由相信它们跟亚当、夏娃一样，在完成了繁衍任务后，身体上的交欢寻乐并没有停止，并因此建立了爱情的王国。爱情之所以奢侈是因为与权欲无关，在人类的权欲交往中，爱容不得一丝污浊，是唯独需要清流的滋养而几近绝迹的圣物。但愿在昆虫的世界里，依然有许多美好的爱情值得它们用一生去粉身碎骨。

在自然界，生殖是不分好坏善恶和高低贵贱的一种最原始和最神圣的行为。这种行为包含了身体付出的努力和心理催生的激情，包含牺牲肉体的无悔和获得希望的喜悦。在这个天职面前，人和昆虫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不论是伟大的延续举止还是看似低级的生理需求，最终目的是担负任重道远的传承。世界，因此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