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02-14 09:13:04 来源:潮州信息网
□ 陈泽楷
一进入腊月,母亲便变得忙碌起来,忙着做各种各样的粿品。
母亲人长得甚是高大,平常做事也不见得有多细腻,但在做粿方面却如“张飞穿针”,要多细能多细,手艺顶呱呱,是少见的会做雅粿的潮汕“姿娘”。几乎所有的潮汕粿品母亲都会做,且做得好。一团看似平常无奇的米团,在她手中不用多久便能捏出各种“仪容姿态”的粿品,包括红桃粿、鼠曲粿、甜粿,还有宫粿、发粿(酵粿)、乒乓粿、落汤钱(胶罗钱)、腐圆(萝卜烙)……母亲做的粿品,粿皮薄且“润”(韧性足),馅料饱满,嚼劲好,口感极佳。
潮汕先民从中原迁徙而来,因此一直保留着中原祭祀的习俗,只不过,南方不产麦子,因此用来祭祀的粿品,原料便从小麦改为大米。在潮汕,粿是年节的必备之物,逢年过节要是没有粿,年味可就会大打折扣。小时候,一见母亲做粿,便知道过年近了。不过,那时候物质匮乏,要做一次粿也不容易,特别是岁末年初是祭祀高峰期,生活有时还捉襟见肘,更遑论有余粮可做粿。于是,母亲想了一个办法,每从冬至开始,每日做饭有意识地留起一把米,积攒一点,这样到年底就能备足做粿的米料。
手艺这东西,确实存在天赋,也需要天赋。母亲对做粿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兴致,年节成了母亲展示手艺的平台,做粿也成了母亲的拿手绝活。母亲做粿全部采用手工制作,对整个流程,包括配料、火候、力度掌握都非常详熟,尤其对粿皮和馅料的制作最为讲究。制作粿皮的米团要趁热不停用力揉搓,或用槌棒在鐤里不断搅拌,工力越到,粿皮的韧性越好。馅料的水分必须收干,这样,即使过年后碰上潮湿天气,也不易发霉变质。在冰箱冷冻技术未进入“寻常百姓家”的年代,母亲做的粿品,放上一两个月,通常都不会发馊。早年一些出门在外的亲朋戚友,常来“讨”要吃母亲做的粿。那时候物流不发达,每到年节,有人回乡,都要托人捎带过去。邻里妯娌,也常要找母亲“合做”粿,一来母亲会操办,有母亲参与就比较省事、省心,而且她做出来的粿既好看又好吃,大家还能跟着学点做粿“窍诀”。所以每到过节,母亲都要做很多粿,自家的,别人的,要送人的,活脱脱成了“做粿大户”!我们笑称母亲堪称“村级粿品传承人”!
我最喜欢母亲做的红桃粿。红桃粿用大米作原料,用红樱米(一种食用色粉)将粿皮染成桃红色,以绿豆做成咸、甜两种味道的豆沙,或以糯米蒸成香饭为馅料,再用雕刻着各种花纹的木质桃形印模印制而成。一个个红桃粿有巴掌那么大,像一枚枚扁平的红桃,红彤彤的脸,热烈喜庆,寓意长寿吉祥,洋溢着年的味道。粿做好后,放在炉灶上蒸,当热腾腾的白雾在火炉上升腾而起,这时候,满屋子便弥漫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那香喷喷的粿香,诱得人饥肠辘辘。孩提时,常盼着过年到来,这样不但能得到压岁钱,还能吃上母亲做的红桃粿。
有一年过年前,寒流来袭,天气骤冷,母亲受了风寒,两三天粒米未进。眼看年关将至,母亲却卧床不起,家里鐤冷锅凉,显得十分冷清,令我担心这年会过得寡淡。谁知到了腊月廿五六,母亲硬是从床上爬起来,洗米、烧水,搓粿皮、做馅料,张罗起做粿来,仿佛又恢复从前的劲。以前听说潮剧名角郑健英阿姨一次演出前身体不适,可当她一听到锣鼓声时,便立刻“活”了过来。母亲也可有一比。如果说男人是家的顶梁柱,那么女人则如“桶箍”,没有顶梁柱家会塌,没有桶箍家会散。
后来生活好了,母亲可随心所欲地做粿,可惜年纪渐大,左支右绌,体力已渐渐不胜。家里人怕她身体吃不消,都劝她别做或少做,要么买现成,要么用机器代替人力“鼓捣”,但母亲根本不听劝,坚持用手工,而且不肯“偷工减料”,全然不顾自己已是一名“80后”。无论如何,母亲对粿皮必要搅足时间,用足力度,大冬天的,常常搅得额头渗汗,有时还会招我:“来,后生囝有力,帮搅下!”那股认真、严谨的劲儿,实在不啻于“工匠精神”。
有一年过年,我刚好听到《绛玉掼粿》这折戏,讲的是一位富家小姐,看中了书生祝琪生,命婢女绛玉给他送来红桃粿做点心。整折戏充斥着浓厚的喜剧色彩,从20世纪30年代便开始在潮汕地区流传开来。有趣,红桃粿,还成了传递情意的信物。
泱泱中华,孕育出多元文化,其中年味自然是最具地域性和代表性的。潮汕的年味很为独特,它看似无形,却又无处不在,既写在“新桃换旧符”的春联上,融入串串欢乐的礼炮声中,更藏在象征着喜庆吉祥的红桃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