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瞒人去润花

□ 章铜胜

春天，总是多雨，江南尤其如此。烟雨江南的春天，向来是诗意的来源，也是诗意的寄存。自古以来，诗人们如此，我们对于春雨的情感，也略相似。对于春雨的偏爱，是那些耳熟能详的句子，如春夜喜雨、春雨贵如油、润物细无声、夜雨涨春池等等。印象中，没有哪一场春雨不是悄然而至的，也没有哪一场春雨不是催促花开的好雨。春雨润花开，好像是有意瞒着我们的，那是一场春雨与一朵春花的密谋。我们难以得知，却可以旁观欣赏。

春雨中，玉兰是早开的花之一。在徽州的老房子前，高大的玉兰树已高过屋脊。雨中，老房子墙体斑驳，湿意沉沉，如淋漓水墨。屋顶的鱼鳞小瓦润泽油亮，如用浓浓的徽墨洗过一般。玉兰花开了，一树洁白的花朵，在雨中，如飞翔的鸽子、临枝的小鸟，分外醒目。春雨中，一树玉兰花与一座徽州的老房子，有画意，也有古意，仿佛千百年它们就一直如此，那是一场春雨的润泽，也是一种漫漫时光的沉浸。

杏花春雨江南，是杜牧《清明》诗中的江南，是一场春雨润泽的诗意江南。十里烟村一色红的诗意，只有在江之南，也只有在池州的杏花村里，才能洇染出如许迷人的诗意来。看杏花，最宜在春雨初歇的午后，光线恰到好处，一株老杏，干如湿铁染墨，枝如虬龙盘旋，枝上杏花，随意团簇，或聚或散，山上隐约的青色，天空昏蒙的灰白，远村近舍偃卧，若有轻风来，自有几许花瓣随风而舞。“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大概便是眼前的这一刻吧。

我总觉得，一树桃花是需要春雨滋润的。阳光下的桃花，略嫌明媚了一些，也过于热闹了一些，缺少一点安静收敛的气质，便显得轻浮浅薄了。而雨后的桃花，便不同了：一株俐立在农家的房前屋后，两三株簇立，依在乡村的井栏边。此时细雨如丝，织就一张柔润的密网，树上一束粉红，树下潮湿的黑土上落红点点，是乡村里一束一簇的欣喜。成片桃花，散在乡野，如片片红霞，浮在坞里，漂在溪边，氤氲在朦胧的雨中，便是无边烟景里的岁月静好。

若无雨，梨花便开得无比寂寞。白居易《长恨歌》里的“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说的是人，是“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的杨贵妃，而我却觉得用它来描述雨中的梨花，也是最传神的。有一年春天，去园艺场，正是梨花开时，一片香雪海。园艺场在山间一条长长的峡谷里，中间一条小路，两旁的梨花沿着山坡一路开到山腰之上，梨树下的空地上，被果农套种上了大头菜，雨中的菜叶碧绿如翠，梨花洁白如玉。我们正在山路上走着，就看见迎面有一辆牛车向我们走来，车辕上坐着一位头顶笠帽，身披蓑衣的老汉，车上几个大竹篮里放着刚刚从地里采来的大头菜。那一刻，我看得呆了，仿佛穿越到某个梨花风起的清明，一个记忆久远、诗意氤氲的清明，一首唐诗或是宋词中的某一个清明，只是我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句子来描摹眼前的细雨和细雨中的梨花，“梨花风起正清明”太疏浅了些，“梨花一枝春带雨”又嫌直白了些，春雨润梨花，显然也是苍白无力的。

春雨润物无声，物是万物。一枝花在春雨的滋润中，悄悄地受孕，默默地隐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只是，它们的那点小心思又何必要瞒着我们，要偷偷地隐藏呢？能瞒得住藏得了吗？只待一朝花开，那点小心思便全然展现在我们的眼前了，那是花和雨共同的小心思，是甜蜜而又明丽的春天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