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05-16 08:41:07 来源:潮州信息网
□ 纪悦廷
与故悦廷书
悦廷今白:昔陈思王有“面有逸景之速,别有参商之别”。余别足下八余年,八载苍黄翻覆,孰知几度雁南雁北?唯记其间从父母游之见闻。余尝睹春曦沐罗斯勍傑之像、曾临拂菻荒矶而听惊涛、遇扶桑骇绿纷红而发秋怀,煮冬茶而赏夜雪。此皆予余偶吹山水之机,似著芰制而戴荷衣,辟净土以脱俗状,如蹈沧海之隐者。独经波斯突厥处,此感遂逝,代以愤然。今余二人班荊道故,借尺素以诉衷肠。
足下幼至波斯,见礼拜寺。其色皎如素月,其状美哉奂焉,再有蜒川绕寺,潋滟粼粼,迷人眼目。女入寺需覆面黑衣,非则逐客令下。足下甚奇之,著而缓步其中,方觉男免更衣,女悉覆面垂手。汝不以为意,午憩,一波斯女用膳,然口为纱困,故揭而进,纱起落反复,不知几番。疲否倦否?足下未作此想,犹以为谈资。
时荏苒而不留,眼开阖间余年已十有七。及余之长,识之增,变黑衣之趣为恚。适余之突厥,其以俱收并蓄名,故面纱匿迹,面纱黑衣之不现,余之不愠。道者云突厥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为綛,“一夫四妻”为非,余乐之,以为然。之礼拜寺,道者谓余脱靴著纱,且男女异门而入。余不解此举,遂滞寺外以待父母。
彼啖食之波斯女逾时而来。吾伤之!念茲在茲,其怯情悲目,陡眉沉睫,面纱卸戴再三,如此往复。父母必恼余之不往,然实难为。余以为男女老少,应一视而同仁。何以女遮容而男敞面,何以男入正而女走侧?余尊人虔诚心,难解其轻女意。头巾与秀发孰美?“女有归”之归与自在,孰高?余不以面纱黑袍为乐,反以为悲。君可见突厥古君像——锦帽华服,深目蛾眉,似有君王气象。其功貌与女之悲作比,而显鄙薄。
谁锁她于金笼里,琼浆玉露以养?此雀善舞善歌,然见囿于一隅,鲜为人知。足下知波斯之饶,然波斯女居其间,纵有万般侈靡,华美用度,唯父夫颔首,方可行事。其聪敏一如男儿,为所信拔羽去翅,作别苍穹,汗青无名。
佩纱已不满,何以佩穿见不平终身?不忍卒念。今心怀耿耿,唯念足下勿以纱为趣,勿以巾为奇,心烙悲悯,手持等秤,以觅解疑遇,革此不平命。余意如此。悦廷今白。
疫间作
吾年十有八际,疫兴,居家自全,少出游。
是番去家理发,遇邻人,寒暄毕,道:“汝家面罩足否?”
“足,不余。”
“甚好。”默然无语。别邻人,吾持易携之电话前趋。发久未理而浮于首,髧发长而掩耳目。纵少行人,犹避街灯行,匿昏黑以隐行迹。往老妪所设铺。道屈曲而影幢幢,意戚戚且心切切。心烦愦故念所言:邻人问面罩多寡,无虑有相借意。吾以所答为然,以为中庸,未使其恼且辞之,餍足。之铺,入而坐,老妪识吾,因覆面难辨,故无言。其取水濡发,水下而湿吾面。卸罩而拭。老妪异之,曰:“汝经此,吾以为汝已归家。”
吾恐其多言,不置可否。但见镜中人目周褐,夜伴网路而无眠,日三竿然会周公,故形靡意丧,昏昏不振。吾太息,取手机娱己。俄而理毕,起身,觉老妪持面罩,曰:“屡见汝未佩罩,或因家中缺漏,今遗汝望汝康健。”
吾蹙然受之,表谢而去。人乌为乎皆问吾之面罩?触之,无甚异,异之。吾鲜外出,岂未佩面罩而街行?老妪所言宜为貌相似者。吾还,经书铺,忆向时,吾尝往茲处,市书数卷而读,摩玩舒卷,废寝忘食。书香盈箱,鲜问网路。乐文墨,好读书,虽案牍劳形,犹寻时以潜书海,拨冗而作文章。今疫起而时余,吾则以网路为宗,手机为首。且行行且念念,吾入书铺,不知不觉。掌柜者呼我相问,曰:“汝方还家,如何今复往?”吾疑甚,以未尝之书铺之故。乃问:“吾鲜往,何有此问?”掌柜曰:“汝常往,市书而归,且未佩面罩。”“或为彼貌相似者。”吾谓之理发铺之遇,其曰:“非也,声亦相似。”再遗吾以书卷,谓其为吾遗物。阅之,其上皆为吾手泽,怪之。
去书铺,吾奇彼貌相似者。行间,一人著吾故衣履,所负之包裹亦似吾尝用者。甚怪之,欲从而觇其貌。天遽然雨,雨足如麻,吾踏雨而行,踉跄逐之。见其穿道而前,吾止于红之交通警灯。薄夜而难视,其行而远。及转绿,四下不见踪迹。吾未携雨具,禹禹雨中,书卷浸雨而趋软,手泽洇润,字迹难辨。而手机于囊未损分毫。吾怅然,不知所言。今为昏愚之徒,醉生梦死于网路,而忘曩日之愿,拥时而费时误学。彼所谓“貌相似者”,许为故我,故我犹揣文辞之趣而功书城,彼书城存然已蒙尘。以故我鉴吾,足见丑恶。吾居于故我傍,旁观而缩手袖间,丧吾志也。
吾失故我矣!
及还,吾见故我临门而入,未及寒暄,其身隐,不复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