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癌共舞的大刘

□ 郭斯庆

从林芝挂职回来，刚好碰上五一假期。节后回单位报到上班。一踏进科室，“欢迎归队!”小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紧接着抖出一个爆炸性新闻：“洪科，华尔兹舞王大刘成网红了！”“哪个大刘？”“我们老刘科呀！”

刘科、舞王、网红，都哪跟哪啊，信息量太大太突然，我一下子懵圈了！

刘科是我们发改局计划科原科长，是我们单位的业务大拿，乐观豁达，人缘好人品佳，又长得人高马大的，熟悉他的人都喜欢叫他大刘。2006年我大学毕业就一直跟着他，他对新人都很关照，那些年我工作上的每一点滴进步，都离不开他的悉心指导，是我的良师益友。他四年前退休，本该好好颐养天年了，不料在几个月后的一次例行体检中，竟查出了膀胱癌，晚期。

听到这消息时大伙都惊呆了，大刘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跟癌症沾边呢？会不会是误诊？难道真应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句古话？我第一时间去看望大刘。相对于大多数人的谈癌变色，大刘还是很平静的，“我不抽烟不酗酒，老天爷却这么眷顾我，看来是真的认命啊！”。我安慰他，“没事，我上网查了，膀胱癌是所有癌症中治愈率最高的一种”。“唉，网上的东西真假难辨啊，有专家说这种病两年的存活率还不到50%。不过有七百来天总比一经确诊就直接判死刑的强多啦。”大刘语气中带点自嘲。“什么狗屁专家，是故意拿砖头拍晕人的家伙吧！”看到大刘情绪有些低落，我赶紧劝他道，“你命由你不由天，您不是无神论者吗？相信自己，振作起来，积极治疗，放宽心，遵医嘱，您行的！”“放心，我没那么脆弱啦。”大刘对我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后来，大刘儿子带他到广州做了“电切、化疗、灌注”一系列治疗。再后来，由于药物灌注引发化学性膀胱炎，大刘的膀胱保不住了，又接受了全膀胱摘除回肠再造手术。这中间，我探望了他几次，看到原来一米八几的大刘一次比一次佝偻消瘦，头发一次比一次稀疏掉落，神色一次比一次黯然，我内心真的很痛！他强颜欢笑地跟我聊春花秋月，聊家长里短，但彼此都小心翼翼地绕开生老病死这些敏感话题。谁也不想触碰，怕绷不住！不过，就在我出发援藏前，大刘主动向我敞开了心扉。

大刘退休后我顶替了他的岗位，三年前作为援藏干部被市里派往林芝挂职锻炼。临走前，我又一次敲开大刘的家门，向他告辞。那时他刚做完最后一个疗程的化疗，身子还很虚弱，气色也不是很好，不过明显的眼神活泛了，嘴角时有笑意，话也开始俏皮起来了。他首先向我表示祝贺，“好男儿志在四方，机会难得，看好你喽！”我夸他最近精气神不错。他说，其实一开始看到体检结论，我是真的接受不了，我不敢说自己有多完美，但自忖没做过什么坏事，老天怎么如此不公？你别看我人前平静如水，内心却一直翻江倒海呢！总感觉自己大限将至。那段时间，心灰意冷的我总喜欢到家里的露台坐，看日出日落，看花开花败，特羡慕鱼池里穿梭游弋的鱼儿，羡慕枝头叽叽喳喳的小鸟，羡慕草间忙忙碌碌的蚂蚁，羡慕他们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看到我养的两只小草龟，我甚至会想，如果能变成它们该多好，天天风餐露宿却可以无病无痛！除了上医院，我都不大想出门，怕遇见奔波劳碌的亲朋，怕看到嗷嗷待哺的婴儿，怕看到活蹦乱跳的学生，怕看到生龙活虎的小年轻，怕看到精神矍铄的耄耋老者。看到在深秋季节还穿着短袖的精壮汉子，甭提有多嫉妒！

“小洪，我比任何时候都懂得生命的意义，懂得生命的珍贵。”大刘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那些日子我总爱回忆，想读大学时的风华正茂，想刚进单位时的意气风发，想我们这些年没日没夜工作换来的骄人业绩，我居然还想起上房揭瓦爬树掏鸟的童年趣事，唉，是真想回到过去啊，哪怕再苦再累都愿意！”在一旁泡茶的刘嫂插嘴说，那些天他时不时翻起过去珍藏的十几本日记，看着看着，一会傻笑一会抹泪的，可把我娘俩吓坏了！大刘笑了笑，“过去的时光难忘怀，时光一去不复返。我知道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我无限眷恋美好的生命，但我不怕死，真的！因为膀胱全摘再造是个大手术，我在这次上手术台前夕，就写好了遗嘱，最后五句二十个字：如遭不测，亦是缘尽，切莫伤悲，器官捐献，丧事从简。”

“哈哈，您看得挺开的。”“是啊，多亏了老邓！”看我一头雾水的样子，刘嫂告诉我，“老邓是老刘在广州医院同病房的病友，胶己人”。大刘点点头，“老邓是咱们市一个国有企业的退休干部，患了前列腺癌，也是晚期，在市里手术失败后转到广州来。他爽直幽默，特别健谈，他跟我说癌症没那么可怕，谁都会头痛脑热的，把它当‘三高’一样的慢性病看待就好了。要不是老邓家人硬逼着，他都不想做手术。老邓交际广，整天电话打进拨出不停，不是跟老同学唠含饴弄孙，就是跟老同事侃轶事逸闻，还时不时眉飞色舞地跟他那班一块跳广场舞的哥们姐们嘻哈趣闹、打情骂俏，他的乐观开朗，深深地感染了我。”大刘顿了顿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我们没有办法拦住死神的眷顾，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当下，精心计划，做些自己喜欢的有意义的事。”他拍了下我的肩头，“我彻底想开了，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履职新单位，接受新任务，环境气候、风土人情、工作性质跟以往有天壤之别，要多看多思多做，要积极工作也别太拼，千万注意身体，强壮的体魄是干事创业的重要前提，切记！”

跟大刘挥手道别后的第三天，我就出发到林芝发改局报到。一晃三年过去了，这期间由于国内新冠疫情反复，我只回家两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顾不上探望大刘。打过几次电话，感觉得出他的状态越来越好。偶尔上微信朋友圈，看他种花弄草养鱼，郊游野营徒步，小日子过得挺惬意滋润的，很是替他高兴。也听同事说了他参加了社区退休干部治安交通巡逻队，还加入了市民生志愿者协会，忙得不亦乐乎的。但他成为舞王网红我真的闻所未闻！小肖看我一脸问号，打开手机刷出抖音递给我，果然，视频中的大刘一身黑色燕尾服，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地随着华尔兹舞曲，一会慢三一会快四，带着一袭粉红长裙的女伴翩翩起舞，神情专注，动作规范，舞步飘逸，舞姿潇洒。视频后台居然集了五万多个点赞，一千多条留言，燃爆了！“太不可思议了！”我拿起手机就打过去：“大刘，三年不见，您成舞王了！可喜可贺啊！”电话那边的大刘哈哈大笑，“舞王万不敢当啦！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消灭不了癌细胞，那我就争取与它和谐相处。去年初我报了市老干部大学的舞蹈班，跳交谊舞让我忘掉伤病，丢弃杂念，身心愉悦。别说，与癌共舞的感觉真好！”

都说生命无常，我们每个人都是历史长河中的匆匆过客。也许我们改变不了事实，但可以改变态度；改变不了过去，但可以改变现在；不能预见明天，但可以把握今天。我们无法操控生命的长度，但可以努力增加生命的宽度跟厚度，活在当下，活出精彩，让今生无悔。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内心阳光，一生向暖。与癌共舞的大刘，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