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06-17 08:58:29 来源:潮州信息网
□ 张南山
南联村前身为道韵乡,在文明塔西面,有黄、何、张等姓氏,黄氏占大多数;三饶镇是饶平县476年县治所在地,县城南门外就是道韵乡地盘;南联村西北面有一个道韵楼,坐南朝北,是全国最大八角土楼,国级文物保护单位,村民最多达六百多人……
道韵乡黄氏从福建迁徙而来,勤劳勇敢,勇于探索,为了改变命运,到澄海樟林港坐红头船过番就是其中一种选择。于是,这些过番者被称为番客,甚至叫番仔,而番客称故乡为唐山,也同样唱着令人感动的《过番谣》:
门口一丛桃,
阿弟有亩(妻)阿兄无,
阿弟生仔叫大伯,
大伯听了无奈何,
背起市篮过暹罗,
……
民国初年,有一个番客名字叫奇,姓黄,道韵乡人。奇少年过番,在柬埔寨拼搏,后来做生意赚了大钱,回故乡道韵楼后买地建房,光宗耀祖。这座大厝竣工后,大门顶有石匾,名为县伊第。用典也和名字一起被人们遗忘了,后人只称这座雅居为番客奇,家喻户晓,以示对这位成功番客的肯定、表彰和纪念。
番客奇的故事,大大小小,其中不乏令人惊心动魄,敬佩之至。
1936年阳春三月,饶平县红军游击队长林猪牯(又名林猪古,今饶平县新塘镇顶厝村人)受潮澄饶县委之命返回饶平县城三饶恢复党组织、开展革命活动,正当白色恐怖、艰难险阻时期,他刚进南门,就被敌人逮捕,狱中受尽严刑拷打,血肉横飞,坚贞不屈,不久在西门埔刑场被枪杀,打爆了头脑,面目全非,敌人还贴出告示,不准亲朋好友收尸,否则以通匪论处。
此时番客奇女主人是林猪牯的姨妈,她眼看外甥暴尸野外,苍蝇叮咬,野狗撕咬,场面凄凉,心如刀绞,怒火冲天,拍案而起,有人去买棺木,有人去县政府交涉,她则亲自带人前往刑场,擦干净外甥脸上血迹,扶入棺材里,然后抬往南关一个小山坡掩埋。
自古以来,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敌人头目听了汇报,吃一大惊,却不敢下令抓人。一来道韵乡黄氏是大乡大姓,民风强悍,新官上任都要上门拜访其老大贤达,史上黄氏曾经推翻过一任荒唐知县,坐堂审案,轰动一时;二来番客奇家大业大,为人仗义,口碑载道,一方首富,加上番客奇女主人的大无畏壮举把县长震撼,自愧不如,故他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引火烧身。
林猪牯被杀害,被抄家,父母惨死,弱冠之弟到浮山躲藏,两个妹妹被番客奇收留,姨妈觉得小外甥必须出国才能保命,于是拿出三十块银元资助他到柬埔寨姨丈处避难、创业……
番客奇处于南联村道(古驿道)后埔戏台至六世祠堂的中间地段,也即塘乾段大路西侧。四周高高的灰墙环拱,东面右端侧门,门楼青瓦,石门斗,四五寸厚的杉木门。门口下几个石阶就是大路,走进南门,大约二十分钟。大门进去,一个宽大的长方形灰埕,排水利索;右前角有一口又圆又深的水井,井水长年不枯,甘甜可口,尤其酷暑,吊一桶井水洗洗脸庞和手脚,凉至心脏,浑身舒畅。
据传番客奇建筑为驷马拖车,坐北向南,背靠道韵楼,前望天马山、妇屏山、百花山。主体中间二厅四房一天井,前方大石门,左右两侧各有拱门通向厢房。门框是磐石雕刻,合上坚固的门板,除非火烧,一般不易攻入。大门左右的墙壁,有书法和配图。左右对称有两个小石门,直入厢房,天井采光。屋顶盖的是用布包的青瓦,俗称毯瓦,坚固耐用,桁桷又大又厚。
番客奇长六十米左右,宽四十米左右,用灰、沙、石、木等材料建造而成。房有阁棚,坚固的楼板。据说番客奇当初设计是三进,因种种原因“买不起”一块小菜园而不能如愿。
显眼之处,雕花刻鸟,彩色涂层,活灵活现。
而宽大的灰埕,像一个浮雕的“回”字,内四面边沿用石条装饰,这个灰埕,于秋收冬收晒谷物发挥了重要作用。
御史岭门内,人们一提起番客奇,总说得口沫横飞,也就免不了加油添醋,再美化一番。
新中国成立后,番客奇被南联大队借用作大队部办公场所,从此红旗飘飘,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欢声笑语,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
番客奇被大队借用后,东向侧门内左边,靠南面灰墙搭建了两房一厅平房,便是名噪一时、风光无限的合作医疗站,是农村救死扶伤的重要场所。合作医疗站,在特殊的历史时刻,发挥了特殊的作用,至今还备受赞誉,金光闪闪。
如今我还记忆在心的第一次去番客奇,还未读书,跟在奶奶身后,奶奶左手紧紧把我拉住,去看望被大队“关押”的父亲,罪名是“偷粮”,那时候父亲是粮仓管理员,而这个粮仓突然被盗两担粟。奶奶神情严肃,双眉打结,右手提一个小竹篮,篮里放一砂锅干饭,饭上叠一个炒鸡蛋,还有一点咸菜,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特殊照顾。我内心居然荒唐地想,我也坐牢去,有饭有鸡蛋吃。“快走,你父亲一定饿了!”奶奶一声急促的叱喊,使我回过神来。到达番客奇的左侧小门外,经过一个麻脸民兵的严格检查和粗暴盘问,没有发现问题,才放我们进去。父亲很坦荡,吃饭吃得很香,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父亲没有偷粮,可我一看那个麻脸探头探脑,吓得我脸色发青,手脚发抖,也就对又高又大、森严壁垒的番客奇产生了恐惧的印象,童年的心里有点“鬼来了”的阴影。
几天后,派出所查出是另一个仓管员偷了粮食,父亲被放出来了,父亲也就不去粮仓上班了,改而转去合作医疗站当一名赤脚医生,专门负责上山采挖土药材。
以后我去番客奇,好多次算是迫不得已,次数最多的是去合作医疗站看病,取药,打针。医生们跟父亲同事一场,对我都很关照,心中特别温暖,打针也就感觉不那么痛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也去过几次番客奇,专门找文书黄水木大叔开“证明”,我在祖国各地流浪,没有证明书,住宿、乘车都麻烦,外流就会变成盲流。
话说回来,那时候被番客奇收养的大外甥女,后来成为儿媳妇,未来的女主人,神奇的是,她也成为我舅母的大姐。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偶尔去看望她,也跟着表兄弟叫她大姨,她满脸堆笑;她穿着旧式衣服,头发灰白,脑后梳一个龟鬃;我也叫她丈夫为大姨丈,大姨丈老实本分,埋头苦干,家中内外事务都由大姨处理、决断;刚认识大姨丈的时候,他没有喜怒哀乐,表情平静如水,犁耙田是他消磨时光的最佳选择。
听舅母说,她兄长林猪牯戴着镣铐走过西门街,走向刑场,抬头挺胸,仰天大笑,一路走一路高呼口号:
今日杀了一个林猪牯,二十年后又有一个新猪牯!
千千万万的新猪牯!
猪牯是杀不尽的!
……
舅母还说,那时候大姨结婚,房门口、眠床脚长期拴一只大公鸡。几年后,表哥(丈夫)才从柬埔寨回家完婚。他头戴白帽,身着西装,脚穿皮鞋,手提藤箱,优雅潇洒。
上世纪七十年代,林猪牯的小弟回家探亲,他已是一个成功商人,临走许诺第二年再回唐山,可他那一次走后,至今杳无音信。
……
近年来,我是已经获得确凿的信息,大姨的一个孙子在汕头开了一个小工厂,收入不错,而且在番客奇后头建了两间钢筋混凝土房子,虽然比不上祖屋的宏大和精彩,也算是业有所成。
民居翘楚番客奇,虽然风光不再,可八十多年前,其不怕拖累、正义凛然、爱憎分明替林猪牯收尸的人间壮举,今天依然值得人们敬佩,并津津乐道。也就是说,番客奇不仅仅是一个人,不仅仅是一座大厝,更是一种值得世代传承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