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07-29 09:25:42 来源:潮州信息网
□ 张南山
八一建军节即将来临。我的脑际浮现五十多年前那一件往事,清晰,激动,难忘。
那年初秋,我还没有上学,整天和生产队里一帮小伙伴东溜西逛,时而打竹炮仗,时而头戴草圈抓特务,极尽游戏。一天午后,生产队间门口,突然来了十一个解放军叔叔,我和伙伴们高兴得又蹦又跳。之前,解放军叔叔只在电影里才能看到,如今站在面前,怎不令人兴奋?他们的大手拉着我们的小手,有说有笑。然后,他们围着我父亲说起话来,我们听不懂,干着急,那叫普通话。
在我们心目中,只要是解放军,不论官与兵,高与低,肥与瘦,我们都高兴,都崇拜,整个山村沸腾了。我着急地想知道,解放军叔叔来我们生产队做什么?
我追问奶奶,奶奶告诉我:“听你爸讲,解放军叔叔是来我们山上取土药材的,你爸懂得草药多,请他带队。”
父亲是大队合作医疗站一名赤脚医生,我一直引以为豪……
“你应该学乖,叔叔要来我们家煮饭。”奶奶叮咛。
我太激动了,一个又一个的好事落在我家里,我逢人便说,津津乐道,伙伴们都不相信,讥讽我是“六O”。
我闷闷不乐,因为黑夜时间过得太慢了,恨不得马上就天亮,证实一下奶奶有没有骗人。我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公鸡都啼过三遍了,终于听到轻轻的推门声,我的家门很少上闩,只在门内顶一个小木桶,以防柴门被风吹开。
看见有一道光明,我马上爬起来,奶奶也醒过来,我大声叫唤:“叔叔,您早!”
来了一个解放军,他轻手轻脚,看到我趴在床屏看他,小声问:“小鬼,怎不睡呀?”他说的潮汕话,断断续续,发音不准,但我听得懂。
此时奶奶已经起床,点了煤油灯放在灶台角,一边笑一边替我回答:“他都等你一个晚上了。”
“小鬼,长大也当兵去。”叔叔下令似的。
我听了浑身舒畅。我家的灶台很简陋,大灶台和小灶台分开,一般情况下,大灶台不动。小灶台是组合的,一锅一鼎,共用一条烟囱。解放军叔叔来了,在小灶煮饭,在大灶炒菜。
随后,奶奶帮叔叔起火、洗米、洗菜,叔叔不安地说:“大娘,你这样热情地帮我,班长会批评我的。”
奶奶回答,“不怕,我和你班长解释。”
接下来,叔叔问了我的名字,我也问了他的名字,他痛快地回答:“战友们叫我草蜢,你就叫我草蜢叔叔吧。”
朦胧灯光下,草蜢叔叔手长,腿更长,比父亲高多了,他还说他们是汕头海军。
煮好了饭菜,草蜢叔叔留下半碗干饭,“给小张吃。”我心头甜滋滋的。
奶奶坚决不同意。早餐后,我马上去找草蜢叔叔,可他们已经出发上山了,中午,他们在山上野炊。我和伙伴们坐在下山的路口等待,路旁尽是杂草、小树、黄竹,鸟语花香,蚂蚁也咬人。
父亲带解放军叔叔上山去采土药材,我感到特别光荣,仿佛我就长大了,与伙伴们拉开了一段距离,理直气壮对他们发号施令。
下午五点多,解放军叔叔才回来,每人背一大把鸡血藤,刀口的“血”还在滴呢。晚饭,草蜢叔叔又在我家煮,奶奶盛了一碗米加上去,对草蜢叔叔说:“小孩想吃干饭。”
草蜢叔叔微笑了,我也微笑了。
饭后,我们几个孩子围着他转。草蜢叔叔刮了我一下鼻子,说我是“调皮鬼”,我不生气,相反,我很高兴。
第二天,解放军叔叔十一人分成两队,一队由草蜢叔叔带,父亲一再问他认不认识、记不记得鸡血藤状貌,叫他拿一节鸡血藤在身上作参照物,草蜢叔叔回答说:“大哥,不用,我认识。”
晚上回来,草蜢叔叔六个人采回来的鸡血藤错了,只能当柴烧。我趴在窗外,看到草蜢叔叔在班务会上做了自我批评,心里难受。
星期天到了,草蜢叔叔休息,原来他还是一个医生,生产队里农民来他看病,不用钱,给药也不用钱,乡亲们高兴得满脸开花。有一个青年农民张映泽,长期胃痛,让草蜢叔叔看了一次,服三次药,从此康复,感恩不尽。
国庆节下午,草蜢叔叔和二个叔叔来到一棵百年芒果树下,耳语几句,围成一圈,把我抱起来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弄得我又惊又喜:惊的是,害怕掉下来;喜的是,在空中飞来飞去的感觉,太爽了。半个小时后,才放我下来。我还站不稳,草蜢叔叔从衣袋里摸出一个一分钱硬币,瞄准我的左上衣袋,准确地丢进来。我激动得眼眶发红,可我不敢要,掏出来还给草蜢叔叔,叔叔生气地说:“你不要,我就批评你了。”
回到家中,我把这事告诉父亲,父亲骂我一顿,晚饭后,把我带到草蜢叔叔的休息地,命令我把一分钱还给草蜢叔叔,只见草蜢叔叔跟父亲“吵来吵去”,面红耳赤,喉结膨胀,结果,还是草蜢叔叔赢了,我终于得到了一分钱,这是一个有点磨边了的硬币。
快乐的日子总是一闪而过,一个月后,草蜢叔叔他们完成任务,要回部队去,我们依依不舍,跟了一程又一程,直到走过下溪墘那座独木桥……
后来,兄长应征入伍,英勇作战,都是受到草蜢叔叔他们的影响和激励,兄长至今也念念不忘。
那年的其它事我都忘了,惟独这一件永久记忆、历历在目,已经不止一次在我的梦中重演,重复我被草蜢叔叔他们抛向空中的场面,温馨,怀念,泪目。
五十多年来,我的心中储存有很多问号,而其中最牵挂的一个:草蜢叔叔,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