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08-19 09:57:48 来源:潮州信息网
□ 陈庆杰
我的恩师雷铎先生,头上顶着很多光环,是一位智者、怪才、老顽童、大“杂家”。关于他在各领域的建树,许多名家评论见诸报端,我怎么说都不如大咖们来得深刻和有说服力。先生仙逝快五年了,我脑海中时常会浮现与先生相处的桩桩往事,或是一个小片段,或是几句对白和一个神情,有时在梦中,更多的是在夜深人静喝茶发呆之时。
2007年,我的生活时常出现捉襟见肘的窘态,甚至一度连四百五十元的房租都差点交不起。我的另一位书画篆刻恩师杨志达先生建议我平时多画些山水花鸟册页,既是学习也多少能换点钱补贴生活,仍有余粮则再买些纸笔,美其名曰以艺养艺。因而那两三年我主要画册页,一本十至十二幅作品,售价八百至一千元。杨老师介绍朋友帮忙买了几本,雷老师看过之后也给予肯定,给我一千元要拿走一本。我嘴上说送,但拗不过雷老师。一段时间我真以为自己的国画水平应该还过得去,不然大家怎么会花钱买呢?那会也就剩这么点自信了,自然是越画越起劲。
大约一年后,雷老师正缺一名秘书,在杨老师的大力推荐下,我终于成为雷老师日常事务的助手,经济上也稳定了许多。我仍坚持画册页,雷老师看了我的新作,表扬我比之前进步不少,遂为我的三本册页题字,还特意嘱咐我别卖贵了,一本加个几百块钱即可。随后兴致勃勃地翻出之前花钱买的那本册页让我比对,指出进步的地方,以证他所言非虚。我当时的心情用五味杂陈来形容尤为贴切,之前人穷气短的回话、自以为是的想法一一浮现眼前,羞愧难当的同时又有一股感动涌上心头。现如今的生活比当年好了许多,可惜雷老师为我题写的几本册页早已“出嫁”多年,自己却没留存一本作为纪念,虽说当年鬻画维生情非得已,但内心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那两三年间,我还利用工作之余把《芥子园画谱》中的树谱、山石谱、人物屋宇谱认真通临了一遍,共得两百多张小稿,雷老师看完大喜,说现在愿意下这种“笨功夫”的人不太多,表示要整套买下。我很坚定地说:“不卖,只能送!”当然,这次雷老师拗不过我。
再后来,我临了一张龚贤山水十米长卷,雷老师主动为作品题写引首,又洋洋洒洒题了五米长跋,自然是表扬鼓励之词。每有名家来访,雷老师总会让我拿出来讨教,一番客气点评之后,雷老师又主动为我开口请名家在长卷后面题几句勉励之语,有的很爽快题了,也有的委婉推辞了。这让我甚为不安,私下很惭愧地对雷老师说:“我这点水平要老师们题字太难为人家了,也害您尴尬……”雷老师云淡风轻地回了句:“鼓励后学,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之后,我还是把那长卷束之高阁了。
雷老师楹联诗文信手拈来,大开大合,妙趣天成。嘉宾到访,只要雷老师兴致高,常会当场以嘉宾名字书写一幅嵌名联书法相赠,抑或雷老师完成一幅自己比较满意的国画作品,也喜欢在画作上题写自撰诗句甚至长文,稍加思索便一挥而就,围观者无不叹服。在老师的影响下,渐渐地我对这方面也产生了浓厚兴趣,私底下从诗词的基本知识慢慢学起,然后尝试着写对子、绝句、律诗,一有机会便向老师讨教。老师生病那几年主要在广州白云山、惠州罗浮山、潮州凤凰山隐居休养。2016年中秋前夕,由伟铭师兄带队,与诸师兄弟驱车到罗浮山探望雷老师,知道老师起草并与广东中医药博物馆馆长蓝韶清先生联名倡议在罗浮山筹建“濒危中草药”物种植物园,植物园拟命名为“葛洪药苑”,怕是花了老师不少心血。老师虽身患重疾,但隐居修养期间压根没有闲下来,仍想着为罗浮山、为后人多做些事情,有种时不我待的感觉。回广州后我写了一首五言律诗《中秋前夕访雷铎夫子隐居》,当晚引来师生四人唱和。
雷老师见我们三人在微信朋友圈玩得不亦乐乎,顿时来了兴致,遂步韵一首:
我在红尘外,有川虫夜吟。
飞流龙怒吼,绝巚石堆林。
曾患难医疾,总怀平常心。
人生百岁短,自听履杖音。
雷老师作诗时常不拘泥于格律,崇尚一气呵成、不事雕琢,其词通俗、其情真切、其心淡然。紧接着雷老师又作了一番“总结陈词”:
一唱三人和,十诗百鼓擂。
中元怀古律,各自赏宫帷。
不知不觉已近凌晨,大家逐渐从微信朋友圈散去,谁知次日醒来,才发现雷老师昨夜兴致未减,又接着写了一首《中秋有月》:
中秋有月兮,照我罗浮。山道蜿蜒兮,人声全无。
中秋有月兮,照我所居,灯月比辉兮,何美此夕?
罗浮有月兮,照美人山,美人美人兮,可曾孤单?
罗浮有月兮,照双人影,交头接耳兮,所诉何情?
罗浮有月兮,依树而明,照我履杖兮,如张天灯。
月兮月兮,缘何中秋方明?彼夕如今夕兮,天下多情。
第二年秋天,雷老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告别仪式当天正好是教师节,来了很多人,天阴沉沉的,似要下雨却半天下不来,气氛越发沉闷。一直到中午时分,当工作人员将老师遗体送进火化炉,顷刻间雷声大作、暴雨倾盆,是上苍在哭泣吗?此刻学生们的眼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火化完毕,旋即乌云消散、晴空万里。老师,您一路走好,学生们会想您的!
轰霆疾雨动秋容,黄鹤已飞留翠松。
翁去瑶台音信杳,何时梦里觅贤踪?
人生路上,有名师循循善诱,有好友相向而行,幸甚至哉!十余年来老师对我的教诲,不遑枚举。对众学生亦视如己出,学业上因材施教,将一生所学无偿相授,私下或为学生工作东奔西走、或为学生经商出谋划策、或为学生人际交往牵桥搭线……凡此种种,赤心相待,总是在看似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地发生着,如春风化雨般,无声地滋润着学生们的心田。
先生走了,从此师踪难觅。谨以此文,纪念可亲可爱可敬的雷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