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11-11 08:56:39 来源:潮州信息网
□ 孔令彬
詹安泰是1925年陈中凡任教广东大学时的及门弟子,陈中凡离开广东大学后,二人仍保持通信联系。广东大学高师部毕业后,詹安泰任广东省立第二师范学校(后改名为省立韩山师范学校)国文教师,一方面仍积极进行诗词创作,一方面加强学术研究,并与李冰若、夏承焘、龙榆生等建立紧密的学术联系。1938年10月,由于陈中凡的推荐,詹安泰接替陈洵出任中山大学文学院词学教授,完成了由“名士”到“教授”身份的转变。
一、陈中凡《清晖集》所收詹安泰佚文两篇
笔者在搜集詹安泰与陈中凡相关研究资料时发现,1987年书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陈中凡《清晖集》有两文未收入《詹安泰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中,两篇佚文一为书信,一为书序,皆出自其中的《商兑集》,为陈中凡所保存的与他人通讯文字。
其书信内容如下:
饶平詹祝南书云:枫溪转来《蜀游诗草》,气力沈雄,骨格苍秀,直逼老杜。写景诸什,间亦有意趣横逸,近似大苏者。苏蜀产而杜居蜀久,吾师寓蜀亦已一年,殆山川灵气所钟,不期而合自合邪?寇氛载途,邮传多阻,亦一憾事也。
受业安泰再拜
一月二十九日,汕头
考此信写于1939年初,时詹安泰经陈中凡推荐为中山大学文学院词学教授,然局势飘摇,中山大学尚在迁徙途中,故要不要出发还在犹豫中。陈中凡则于1938年初即随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迁徙到达四川成都,教学之余,更是饱览了蜀中的名山胜水,写有不少诗篇,遂结集钞寄亲朋好友题赠,这也是当时文人之间的惯例。而此时的詹安泰则因日寇侵扰躲避在汕头,《蜀游诗草》几经辗转方才到了詹安泰的手上,于是便有了上面的复信。
佚文书序则是詹安泰应邀为陈中凡师《清晖说诗》而写,内容如下
民国乙丑秋,泰始受业于盐城陈先生之门。时先生方以朴学教海内,未遑专意为诗也。岁丁丑,先生五十矣,撄胃疾,惮训诂考证饾饤,耗精劳神,每徜徉乎山水泉石间,始稍稍为诗以自遣。俄而中日之衅起,大浸稽天,转徙靡常,身世家国之感,又有难已于言者,则举于诗焉发之。积三年,成《清晖吟稿》若干卷,其《说诗》八章,将别刊以行,而命泰为之序。泰惟先生之诗,其气充,其力厚,其骨峻而神超,不蕲合于古人,而自足以行今而传后。至夫表彰英烈,激扬士气之作,大声镗鎝,廉悍无前,虽古俊奇杰特之士之所为,亦有所未至者焉。则信乎发千古未有之伏,蔚为一代之灵宝,抑非独兼有学人之诗与诗人之诗之所长而已。兹编《说诗》,盖所以为横舍之士作者,故往往意存匡迪。然托始康衢,迄于清末,疏流别,判得失,确准绳,崇创造,汇诗法、诗品、诗学、诗史于一流,而出之以韵语。求之于古人,亦未之或觏,假令后有继作,别成专门之科,则论述铨衡之文字可资咏歌,而雅颂通乎书史矣。岂不懿欤!先生别有《诗说》一卷,讲论为诗之道,若屈指而数庭树,与是编得联骑而驰,因请于先生,并付剞氏以牖来学云。
一九四O年七月饶平詹安泰序于滇南之俞元旧治
陈中凡《商兑集》中共收有吴三立、詹安泰、邵潭秋三人所写的《清晖说诗》序文,三人皆属陈先生弟子辈,詹序排在第二,写于云南“俞元旧治”,即是澄江。序文先是提及陈先生作诗之缘由与《清晖吟稿》之情况,肯定了其诗得江山之助,不仅充满身世家国之感,气充力厚,骨俊神超,且兼有学人之诗与诗人之诗所长,足以行今传后的价值。后又论及《清晖说诗》八章的诗学价值和意义,指其“汇诗法、诗品、诗学、诗史于一流”,具有“别成专门之科”的开创功绩。
陈中凡学术地位较高且多寿,与之通信的国内学者名流众多,《清晖集·商兑集》仅选有少部分通讯文字,2000年江苏古籍出版的《清晖山馆友声集》则收录有近二百封不同学者名流的通信,据介绍,这也只是陈中凡先生保存的众多通信的一部分,我们有理由相信,其中应该还有未被收入《詹安泰全集》中的詹先生文字。
二、陈中凡与中山大学的几次夤缘
陈中凡191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门,先留校担任预科班国文教员,1921年出任新成立的东南大学国文系主任兼教授。1924年秋,由孙中山先生创办的国立广东大学正式成立,邹鲁为第一任校长。新的广东大学是由国立广东高等师范学校、广东公立法科大学以及广东公立农业专门学校等整合而来。12月,陈中凡即应校长邹鲁之请出任学校文科学长兼教授,原国立广东高等师范学校文史部教授吴康任中文系主任兼图书部主任。但是,这段时间并不长,第二年的十月底,陈中凡即请假返回南京,且一去不复返。《广东大学周刊》第三十号(十一月九日)《校闻》载:“文科学长陈中凡先生因江浙战事影响,已于前周请假回籍。所有文科学长职务,暂请中文系主任吴敬轩先生代理云。”吴康,字敬轩,广东平远人,192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是陈中凡的正宗学弟,1925年底,吴康正式出任文科学长。这是陈中凡与中山大学的第一次夤缘际会,并在《国立广东大学文科学院季刊》上留下两篇学术文章《楚词文艺略平》《乐府诗略平》。
1932年1月28日,日人突袭上海,虽有十九路军奋力抵抗,但上海也是岌岌可危。时任上海国立暨南大学文学院长的陈中凡被授命赴广州创办暨南大学临时分校,以应对可能的迁校危机。暨南大学临时分校筹备如何,因资料不足不得而知,但3月至7月间,陈中凡再次受聘中山大学兼课确是事实。这是陈中凡与中山大学的第二次夤缘,时任中山大学校长邹鲁、文学院院长吴康,皆是陈中凡第一次任职时的老朋友。期间,陈中凡还曾向中山大学推荐过张星烺到史学系任教,因张无法到任,遂复举荐张所推荐之沈勤庐。“斠玄先生大鉴:顷接手教,欣悉兴居迪吉,履祉绥和,为颂为慰。并承推荐担任广州中山大学史学系教职,尤所感激。惟弟以此间原任课程殊难脱谢,业已专函邹海滨先生暂辞。日后总当图报,以答台端推毂之雅意也。再者,有沈勤庐先生颇长史地等学,与弟相处有素,意欲南游。兹特代函转荐,如蒙采纳,并商得邹先生同意,希即赐函示知,当即转告沈君趣前晤教也。”随着上海局势恢复平静,本学期末,陈中凡又回到了上海暨南大学文学院。
1933年底,因国民党CC团干扰学校办学日甚,遂愤而辞职,赋闲在家。1934年8月,再次受聘到广州中山大学文学院任教,时任校长、文学院院长仍是老朋友邹鲁和吴康二人,聘期一年,至1935年夏结束。这是陈中凡与中山大学的第三次夤缘。暑假返宁,陈中凡出任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中国文学讲座教授。本学年陈中凡在中大撰写并发表的主要论文有《中国音乐文学史序言》(国立中山大学文史学研究所月刊)、《修辞上的相对律》(《南风》)、《研究中国艺术史计划》(《考古社刊》)、《<诗>“焦获”考》(《勷勤大学季刊》)、《中国古代艺术上的图谱》(《现代史学》)等。
抗战期间,陈中凡差一点又到中大来任教。1940年8月,中山大学代校长许崇清按照政府计划将中山大学从云南澄江回迁到了广东粤北韶关坪石。安定下来不多久,他便计划调整各学院院长一职,其中文学院院长便是拟由时在成都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任教的陈中凡担任。信函内容如下:
斠玄先生我兄台鉴
久违雅教,遥维公私绥吉,著述宏进为颂。敝校前曾电致我兄,邀聘为研究院文科研究所指导教授,荷承惠允,不胜感激。兹有敝校本夏人事稍有变更,谨申聘我兄为教授兼文学院院长及研究院文科研究所主任,月薪四百四十元。此间硕士考试即将举行,各项事务急待开展。敬祈我兄俯允,并即电复,以便汇寄旅费。如能趁机东来,尤所企望。临书不尽所言,敬盼佳音。
并颂教绥
弟许崇清敬启
六月二十六日
据陈中凡年谱,在接到许崇清第二封信函后,陈中凡还曾去信陈独秀咨询意见,得到肯定答复,准备成行之际,则中山大学校长已经换人,此议遂废。陈中凡与中山大学的第四次夤缘就这样彼此错过,但抗战中陈中凡却又为中山大学推荐来了一位后来产生重要影响的词学家——詹安泰。
三、陈中凡推荐詹安泰担任词学教席
詹安泰与陈中凡先生的缘分始于1925年秋季学期的课堂上,虽只有短短两个月,但1938年10月的那份推荐信却改变了他的一生。
詹安泰1921年考入国立广东高等师范学校文史部,1922学年度休学一年,1923年秋季复学。在读期间因词学兴趣与平远人吴三立(字辛旨)相友好,1925年秋,吴三立入北京师范大学国文研究所继续学习,毕业后留校任教,二人保持有通信联系。1925年秋,在东南大学读书两年的李冰若(1899-1939)转学至广东大学,继续延续着与陈中凡的师生友情,同时也在课堂上与詹安泰相识并结为好友。1926年,詹安泰从广东大学高师部毕业后,受聘为家乡潮州省立第二师范学校国文教员。李冰若则在校继续读书,因参与北伐,思想进步,1927年4·12后被开除学籍,返乡后任新宁县立甲种师范学校教员,1928年10月被捕入狱,经亲友援救,1929年初出狱。1929年8月,经时任上海国立暨南大学文学院院长陈中凡推荐,入职暨大担任国文教员,住所与龙榆生为邻,历任暨大讲师、副教授,1935年受聘为教授,在词学研究方面较有建树。
僻居粤东一隅的詹安泰日子虽然平淡,但却不甘寂寞,一方面仍然延续着自己的诗词创作,另一方面也在做着更深入的学习和学术探究,并通过陈中凡、李冰如、吴三立、邵潭秋等师友与外界保持着一定的学术交流与联系。
诗词创作方面,根据笔者的统计,詹安泰在韩师所办刊物《二师旬刊》《二师学生》《二师月刊》《二师周刊》《韩师周刊》等校刊上共发表旧体诗十五题四十七首,其中七律十首、七绝三十一首、五古四首、七古二首。词19题48首,用到词牌19个,不包括《浪淘沙》与同事联句三首。发表在《词学季刊》《国闻周报》《语言文学专刊》上的词作十余首。1937年底,詹安泰更自费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词集《无庵词》,选词约一百首,夏承焘题签。另外,《鹪鹩巢诗》中此阶段的作品收入的也有数十首。可以说,这一时期的詹安泰以诗词会友(包括书法)为他赢得了较大的社会声誉和“名士”身份,临近的朋友圈有汕头潮州的诗友温丹铭、陈梅湖、饶锷、石铭吾、丘汝滨、杨光祖、刘仲英、丘玉麟、王显诏等,省外及江浙有龙榆生、夏承焘、唐圭璋、卢前、邵潭秋、潘伯鹰、李子建等。文章方面,各类应用文章10余篇,见《无庵文存》(未刊稿)以及韩师校刊《反日旬刊》《韩山半月刊》《烽火》等。学术研究方面,今天见到最早的是其学生时代的成果,有《孟浩然评传》《结绳画卦之先后与文字制作之起源考》等,任教韩师以后则有《一个挥泪对宫娥的词主》《批评的门径:原题“近代文选序”》《关于礼运大同小康之说》《论寄托》等。另有《花外集笺注》《宋人词题集录》等稿本。很显然词学研究是其着力点和用功最多最勤的领域,并获得了专业领域人士的认可和赞许,如《论寄托》一文之在《词学季刊》上发表。同学好友李冰若则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桥梁作用。
自1926年广州一别,詹安泰与李冰若虽南北殊途,但一直保持有书信联系。1935年暑假,詹安泰携二弟詹天泰专程前往上海暨南大学会见十年不见的好友李冰若,受到了李的热情款待,并将同事兼好友龙榆生推荐给了詹安泰,因为共同的学术兴趣,三人相谈甚欢。因了龙榆生的介绍,詹安泰又去杭州之江大学拜会夏承焘,并与之结下了深厚的学术情谊。7月底,詹安泰则又去南京专门拜会了十余年未见的老师陈中凡。应该说李冰若也是詹安泰与陈中凡之间重要的联系纽带,李冰若不仅属于陈中凡比较得意的门生,且又在其身边工作多年,自然有机会使得陈中凡对于詹安泰的了解更进一步。当然这次上海杭州南京之行之于詹安泰的学术道路是一个十分重要契机,此后,他与江南学术界的师友诗书频寄,鸿雁往返,一直保持着频繁的联系,为其以后的学术发展提供了重要助力。
关于陈中凡与詹安泰之间的联系,笔者检索《詹安泰全集》,其中与陈中凡有关的诗词作品共六题十首:《奉题陈斠玄师<黄山游草>即用枉赠原韵二首》《论诗三首斠师命作》《斠玄夫子寄<清晖吟稿>属为点定拜读后敬题五十均》《斠师自成都惠贻近照敬题长句》《湘北屡传警讯二首》《无庵词·淡黄柳》。而陈中凡《清晖集》中则有长篇五言《<鹪鹩巢诗集>题辞》,另外,《清晖集》《清晖山馆友声集》尚收录有詹安泰书信六件。他们之间的这些诗书往返时间多集中在1937至1941年之间,其中最早的一封书信是1937年5月詹安泰写给陈中凡的。詹安泰在信中汇报了自己半年来诗词创作的情况,并向老师请教:“但此间解人难得,故仍无悟入处。吾师倘可一费清神,为泰指示门径否?”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日本再次发动对中国的侵略战争,陈中凡随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内迁成都,詹安泰所在的潮汕也不时有敌机轰炸,学校授课受到极大影响。1938年10月,中山大学在广州陷落前急忙内迁。文学院词学教授陈洵(1870-1942)因年事已高,不愿颠簸,辞去教职去了澳门避难。大约这个时候,文学院院长吴康向远在成都的学长陈中凡求助,寻找能代替陈洵教职的词学研究者。凭着陈中凡对于自己的了解和认识,也是自己十余年如一日坚持不懈在诗词创作和词学研究方面的建树,僻居一隅、困守危城的詹安泰,也就顺利完成了由“名士”到“教授”身份的转变,1939年5月,历经艰难困苦抵达云南澄江的中山大学,从此走上了另外一条成功的学术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