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柿子树

□ 詹雪征

甜甜脆脆的水柿子上市了。一个个胖嘟嘟的水柿子身材圆滚圆滚的，表皮上一层白色的柿霜粉粉嫩嫩，煞是可爱。

洗掉柿霜，水柿子露出了真面目，黄灿灿的果子让人垂涎。用小刀削掉果皮，轻轻地切开，拿起一小块，塞进嘴里一咬，童年的味道瞬间爆炸，记忆的味蕾迅速漫延，脆脆的，甜滋滋的，咀嚼着，享受着，沉醉着……

闭上眼睛，仿佛回到小时候的场景。

金秋十月，大地静美。一个女娃娃，在去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经过一大片林木茂盛的山坡。山坡上，高高的柿子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子，小女娃歪着小小的脑袋，仰望着，向往着，阳光透过层层叶缝，温暖地洒满脚下的路。那时候，好盼望自己快快长大，伸手就能攫取眼前这令人垂涎欲滴的果实。

家乡的柿子树，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果实，各有千秋。水柿子甜而脆，可以生吃，可以做柿子饼；红柿子甜亦糯，红得诱人，轻轻掰开嫩嫩的皮，里面的果肉甜到爆表。

高高的柿子树长在村后山上的斜坡上，迎着风，不惧风雨，坦坦荡荡，硕果累累。大人们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尾部绑个镰刀，摇摇晃晃地对着沉甸甸的枝头狠狠地勾下去，柿子连同枝干缓缓地栽下来。孩子们在树下张望着，拾捡着，奔跑着，快乐如风。最高处的柿子最红最甜，却令人望柿兴叹。有胆大的男孩，爬上了高高大大的柿子树，像只灵活的猴子，绑着一把镰刀，攀爬到了高处，用镰刀砍下树枝，小心翼翼地递给树下翘首企盼的人，一群人笑逐颜开，欢欣雀跃。

还未红透的柿子要拿回家放进篓子里面，盖上厚厚的布，或者点蘸苏打水后放着，等它捂着从绿变黄，然后红彤彤如同初恋少女的脸庞，令人一眼就爱上了。

其实，在树上成熟了的树尾红最好吃，果肉入口即化，味蕾瞬间满足。

想起那些年去水果摊吃不花钱的红柿子的经历。那时候，我在镇子里上小学，镇上有个卖水果的阿叔，卖柿子别出心裁，让人们来猜他的红柿子里面究竟有几个果核，猜对了，白吃，不要钱。

我便常常蹲在柿子摊前，先静静看别人是怎样猜的。我渐渐找到了窍门，我发现大而圆的柿子通常核较少而且单数，反而长得不怎么圆滚的比较多核，且甜度不够。于是，我便经常不花钱，就能吃到好吃的柿子。

当然，下一次，再下下次，我一走近，便给人赶走了。

我瘪着嘴，恨恨地说，我姥姥家满山遍野都是红柿子，就算我吃腻歪了，都不用花一分钱。

我没说假话，真的，家乡的柿子树，年年都硕果累累，一串串红彤彤的果子高挂枝头，像是挂满了灯笼似的，红红火火。

春华秋实，从不辜负美好人间。

记得小时候做的最淘气的事，便是早早惦记上了阿土太公的柿子树上的青柿子。

太公的柿子树，就种在我家门口的池塘边。池塘向左，是上学的路。向右，便是进山的必进之道，只要站在坡上边，伸手就能拽得到。于是，好动调皮的我经常是趁着没人，也不去管那柿子成没成熟，就跑去偷摘。

摘完了青柿子，拿到小溪边，找一块石头，砸烂柿子，硬是要吃生柿子里面的核。脆脆的，有滋有味。

当然，接下来，经常的场景，便是被太公拿着拐杖一路追赶着，没心没肺的我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家，等着挨骂，然后下次继续闯祸。

有一次来到柿子树下，我碰见了一个穿着志愿兵制服的军人，高高大大，英气逼人。他是阿土太公的小儿子，我要叫他阿元叔公。

帅气的叔公笑呵呵地看着我，我也笑嘻嘻地看着他。

那时的叔公，一身戎装，气宇轩昂。

叔公说，雪儿，要好好读书，读好书，才能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美。

辈分高的叔公其实比我母亲大不了几岁，他和母亲一样，是村里走出去的令人羡慕的政府的工作人员。身为公家人，鹤立鸡群，连着整个家族，都会被大家高看一眼。

阿元叔公是一名老志愿兵，他参加过抗美援朝，凯旋回国后，受到了嘉奖。复员后，被安排在国企上班，仍旧未改军人本色，风风火火，干脆利落。

叔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阿潭和我同龄 ，听说当年刚出生的时候，眼睛圆溜溜，乖巧可爱，也不哭不闹，家里人都疼爱有加。后来，阿潭渐渐长大了，人们渐渐觉得也不对劲了，只见他呆呆傻傻，整天流着长长的鼻涕，最喜欢跟着我们屁股后面，却无语无言。那时候，我们都有些害怕，一群人跑到叔公家里告状。

叔公和颜悦色，说阿潭不会攻击大家，他只是还没长大，想和你们一起玩耍而已。

时光如同一条奔涌不息的河流，一去再也不复返了。

前段时间，回老家，远远地看见叔公家门口莫名地热闹，人来人往的，好像叔公家远嫁的两个女儿都回来了，小儿子也从外省赶了回来。邻居说，阿元叔公估计是不行了。

村里的人们自动自觉地聚在了一起，大家低声细语，有商有量，庄重而有序。乡下人，就是有人情味。一家有事，全村的人都来帮忙。

大家都在忙碌着，只有叔公家一直未曾长大的大儿子阿潭坐在门口，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不知人间冷暖。

一直还记得阿潭少年时代的样子，想起那时候，我们一大群孩子，吆喝着，欢笑着，雄赳赳气昂昂走过他家的屋子，童声稚语，天真无邪。

时光啊，它是否会瞬间停顿？它是否真的会怜惜一个人，让他珍藏童真，让他永远无忧无虑，永远不懂人间纷争世上别离？

阿土太公的柿子树还在，满树的红柿子无人采摘。高高的红红的柿子，熟透了。它离开了高处，与树分道扬镳，跌入了尘埃，化成了泥土，滋润了大地，孕育了老树新芽，期待下一次的春暖花开。

寂静的山谷里，有鸟儿声声鸣叫着，婉转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