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12-25 08:20:33 来源:潮州信息网
古宅依山山溢美 卢伟铭 作
□ 米丽宏
我读四大名著、魏晋传奇、汉乐府、古诗经,总是不自觉地动情于那些无处不在的绿色。青青园中柳,郁郁陵上柏。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柳下打铁,花间饮酒,竹下弹琴,松风里长啸……
古人眼里,所有的树木,都是朋友,是知己,是生活。松若头陀,梅若隐士,柳若少妇,桃若处子,桂若清客,芭蕉若怨女……绿意滴答,浸透纸页,染绿指尖和灵魂。一部部古籍,俨然是一部部绿化之书。
这些经典里面,水浒的乡野气息更浓一点吧。记得读《水浒传》时,真想亲脚跑到好汉们的村子里探探古,而不只是在文字里过瘾。
史进的史家庄,“一周遭青缕如烟,四下里绿茵似染。转屋角牛羊满地,打麦场鹅鸭成群……”那绕村一圈的,不是杨、便是柳了吧。绕村杨柳醉春烟,绝对可以入诗的,到清朝,果被高鼎写进了《村居》。空中绿如烟,就像幼时我老家的南河沿;脚下草如染,是野生的、自然的,不似现在城镇里经过修饰和整饬的有限大草坪。
杨柳成行,绿草如染,在旧时,这样的小村太常见,人皆不以为奇。
柴家庄,“三二里见座大石桥。过得桥来,一条平坦大路,早望见绿柳荫中,显出那座庄院。四下一周遭一条阔河,两岸边都是垂杨大树。树荫中一遭粉墙……万株桃绽武陵溪,千树花开金谷苑” 。宋江,则看到这个村子“数千株槐柳成林”,这般绿意笼罩的村子,许是经过苦心经营的吧。
水浒的年代,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自然宁静,天人合一。连林冲落难的大雪天,给他慰藉的,也是身边老树,“数十株老树杈桠,三五处小窗关闭”,人世的窗,向他关闭,听人抒胸臆、看人上梁山的,是那一行秋树悲无言。京剧折子戏《大雪飘》里,英雄借树长叹“疏林冷落尽凋残”。
理论上讲,出家人该六根清净,而花和尚一路走来,山水形胜,入目牵心。他下五台喝酒的傍村小酒店,“傍村酒肆已多年,斜插桑麻古道边”,一派田野风情。他大闹野猪林之后,与林冲在沧州道上小饮的那家酒店,“前临驿路,后接溪村。数株桃柳绿荫浓,几处葵榴红影乱。门外森森麻麦,窗前旖旖荷花”。这样调和圆融的色调,胜过西洋油画。
阮氏三雄的石碣村该是大宋国较贫困的村落了吧?且看那个水阁酒店,是怎样一番迷人:“前临湖泊,后映波心。数十株槐柳绿如烟,一两荡荷花红照水。凉亭上窗开碧槛,水阁中风动珠帘。”有水,有树,有荷花,就显出丰饶之相。
武松奔赴快活林去打蒋门神的路上,很随意的一家村坊酒家,也是“杨柳阴森门外,荷花旖旎池中”。这可是在“远恶军州”的孟州呢。更不说济州城外那家“户敞朝迎三岛客,庭幽暮接五湖宾”的祝家庄客店了,自然是“前临官道,后傍大溪,数百株垂柳当门,一两树梅花傍屋。荆榛篱落,周回绕定茅茨,芦苇帘栊,前后遮藏土炕” 。那祝家庄,眼见得是陷进了一片绿色汪洋。
扬子江畔浔阳楼,对宋江而言,许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可它留在我心的,却是万叠云山、一江烟水、千峰云起、松窗竹户……那杯盘滋味,也许千年未易,但那种树木与人共呼吸的境界,却渐行渐远以至遥不可及了。
自古人生草木间。身边有了花,有了树,有了溪水青山,桑麻庄稼,我们就有了至亲至爱的朋友。它们能让燃烧的血液,清凉下来;能让蠢蠢欲动的念头,冷静下来。它们染些草木气息、植物品性给你,你的内心会绿沁沁地安静下来,变得更强大。
遥远的从前,我们的村庄被树林收藏,被草花点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村庄渐老,树木渐壮,树下生活的人,辈辈更迭。但我们渐渐发觉,那原始意义上的绿色村庄,正在悄悄演变:绿色少了,草花少了,流水少了,小楼突出来了,瓷砖亮起来了,样式统一的黑大门,像复制出来的……村庄洋气了,但乏味了;强大了,但肤浅了;年轻了,但毁容了。
名著经典里,那诗一样的村庄,从此成神话了吗?我们如何去回忆炊烟、牧童、绿树环抱的村庄?
我们的孩子朗声读起那“绿树青山”的诗,还能不能想象出绿树环绕、青山合围的小村庄?这真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