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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黎山斗延陵剑化鹤重归镇海楼

发布时间:2023-02-26 08:23:06 来源:潮州信息网

□ 陈贤武

韩江的干流总长470公里,流域而积3万多平方公里,但年径流量却高达251亿立方米。而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虽然长达5464公里,流域面积75万平方公里,但年径流量只有580亿立方米。

在潮汕地区,被人们视为母亲河的有三:榕江、韩江和练江。但现在榕江、练江均是广东污染最严重的河流之一,练江更成了“黑、臭、脏”的代名词。2018年1月20日,广东省政府常务会议审议并原则通过《韩江榕江练江水系连通工程建设总体方案》,标志着这一促进韩江、榕江、练江流域间水系连通和改善粤东地区水生态环境,具有重要意义的水利工程有了规划建设的蓝图。方案将通过引韩入榕、入练等工程,改善榕江、练江水环境、水生态和水质量,以及南澳引韩供水工程、饶平引韩供水工程等配套工程,这对于促进粤东地区生态文明建设和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今工程已完成,可以这么说了,韩江已是整个潮汕地区之母亲河!

其实韩江本不姓“韩”,在韩愈来潮州之前,她的学名叫员水或筼水。当地人则称之为恶溪、鳄溪。

筼,大竹或竹林之意。粤东的韩江流域属亚热带气候,崇山峻岭中遍布茂林修竹,郁郁葱葱。筼筜之竹生其上,清清碧水流其下,这样。从青翠悠然中流淌出的韩江便被古人冠以一个为恶溪呢?富有诗意的名字:筼水。可是,后来为何又被呼为恶溪呢?

远古之时,热带气候的韩江流域林木茂密,人烟稀少,崇山峻岭是野象、虎豹、熊羆、蟒蛇之类纵横驰骋的天堂,河流溪涧则是鱼虾及鳄鱼之类悠哉游哉的乐园。秦汉以后。到这块化外之地讨生活的人越来越多,初来者心惊肉跳,全身的汗毛都充满了恐怖:荆莽丛生,瘴气弥漫。野兽出没,危机四伏!在陆地,面对豺狼虎豹当道,结队而行的人们挥刀弄棒,鼓噪而过,往往能化险为夷。倒是隐于员水中的鳄鱼,犹如鬼魅附体,经常伏击涉水、过渡者和打渔人,弄得江上杀气腾腾,血雨腥风。恶物、恶鱼、恶溪,人们在束手无策、无奈之下,便把痛恨、诅咒不断地抛向无辜的江水,久而久之,恶溪之名取代了员水。

直到韩愈到来,这一情况才出现转机。

唐元和十四年(819)正月,唐宪宗遣使者到凤翔迎取佛骨人官供奉,时任刑部侍郎的韩愈草成《谏迎佛骨表》一文,上疏皇帝,大声疾呼:佛不可信!请求将佛骨“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同时又列举历代佞佛皇帝“运祚不长”“事佛求福,乃更得祸”人的事例说事。宪宗皇帝勃然大怒,欲杀韩愈,幸得诸大臣相救,宪宗才收起杀心,改贬他为潮州刺史。正所谓“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正月十四,未等过上长安的元宵节,韩愈便被朝廷催促着前往贬所。一路上,除了“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跋涉艰辛,还有痛失爱女的巨大不幸。韩愈走后不久,家属也被赶出京城,在追赶他的路上,由于惊吓和旅途颠簸,年仅12岁的小女儿病死,被草草葬于商南层峰驿(今陕西丹凤县武观镇西北,为出陕入鄂、豫的重要驿站)旁的山坡下。韩愈得到消息后,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两个月后,韩愈拖着老迈病体来到潮州。面对潮州无处不在的荒蛮,面对潮州百姓殷切的目光,韩愈心底蕴集的悲天悯人情怀一下被唤醒了,他收起了个人的种种不幸,开始尽心尽力履行刺史的职责,让衰老的生命再次迸发出灿烂的光芒。在潮州,韩愈雷厉风行地干了四件太事:一是劝课农桑,兴修水利;二是释放奴婢,禁止买卖人口:三是延师兴学。培育英才;四是驱逐鳄害,安抚百姓。

韩愈当年三月廿五日来到潮州后,就听到同鱼为害之事。他到现场查看后,回到州衙、奋笔疾书,草成后世广为流传的《鳄鱼文》。四月四日,韩愈带领官民来距州城东北恶溪北堤中段一处鳄鱼经常出投的深潭边(附近有古渡口,叫鳄渡),设为禁坛、据上祭品,点上香烟,用洪亮的声音宣读祭文,勒令鳄鱼限期徙归大海。祭文写得气势磅礴,又正辞严,听者无不动容。念毕、将祭文焚化,连同祭祀的猪羊共投潭中。“祝之夕,有暴风雷起于湫中。数日,湫水尽涸,徙于旧湫西六十里。自是潮人无鳄患。”(《旧唐书·韩愈传》)为了纪念韩公念民疾苦,祭鳄鱼的用心,后人在韩江北堤北端用白石筑起了一座高高的祭鳄亭台(鳄渡秋风亭),以示纪念。亭中镌有明代刘玮的联语:“佛骨谪来,岭海因而增重;鳄鱼徙去,江河自此澄清。”

七个多月后,韩愈人走了,却把“魂”留在了潮州,赋予了重要的文化象征意义。从宋代开始,韩愈在潮州已被塑造成为一个在边远蛮荒地区教化作育百姓的先驱和中原士大夫正统文化的象征,按照苏东坡的说法:“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由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韩文公庙碑》)影响所及,山河易名。韩江(是广东也是全国唯一一条以姓氏命名的大河)、韩山、韩祠、昌黎路,甚至相传韩愈在韩山手植的橡树也称韩木,并成为潮州士子敬仰的对象,“以花之繁稀,卜科名盛衰”,(顺治《潮州府志·山川部》)以及其他一系列充满神话色彩的传说,都被当地士大夫当作教化已开,渐成“岭海名邦”的文化证据。

“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据《三阳志》所载,整个潮州的人口不过70万人左右,宋绍定戊子科(1228)潮州参加考试士子已增至6600人,咸淳丁卯科(1267)竟超过1万人,那时的妇女、小孩和残疾不能参加考试。这一记载不一定准确,但潮州一地儒学教育,至南宋确已发展到高峰。其普及面之广,是广东其他各州郡难以比拟的,考取正奏进士95名,特奏进士45名,总计140名,这是一个骄人的数字,与唐代的三名进士(有些还不能确定)相比,确实不可以道里计,反映了本地科举史上的一段辉煌。北宋陈尧佐《陈送王生及第归潮阳》诗:“休嗟城邑住天荒,已得仙枝耀故乡。从此方舆载人物,海滨邹鲁是潮阳。”从此,“海滨邹鲁”便成为人们对潮州的美称。又比如,随着韩愈文章在潮州的广泛流播,其中大量精练、准确、鲜明、生动的语言,进入潮州方言中。

其实,潮州百姓之所以有浓重的“韩愈情结”,不仅在于韩公在潮州刺史任上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善事好事,更在于他的文化影响和名人效应——他有“文起八代之衰”的雄才浩气,他有“道济天下之溺”的勇毅担当,他有“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的威武豪壮;身在高位的时候,与同事一起尽心治国;被贬到边关的时候,也能全力带领百姓造福一方;当老师的时候可以不分门第的扶持有志才俊;当学生的时候也能谦卑为怀的求索圣贤教化;坚守儒家的仁义观,积极入世,从不妥协,他之所以能无惧生死的勇敢担当,离不开的是那份对社会百姓的仁义之心。尤其重要的是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诏封韩愈为“昌黎伯”并陪祀孔庙,这既是儒者的最高的荣誉,也是一个“蛮荒之地”向“吾邦文献”(唐相李德裕赞颂潮州语)华丽转身的标志。……于是,韩愈成了潮州人理想、信念和力量的代名词——“吾潮导师”。

清代潮州女诗人范蒥淑有诗云:“昌黎山斗延陵剑,化鹤重归镇海楼”。镇海楼是潮州府署的谯楼,是府署的象征,以此来映衬这二位地方长官在潮州历史上所起的重要性。而这位能与韩愈韩昌黎并称的“延陵”,就是清代“吴府公”吴均,他字治平,又字云帆,浙江钱塘人。延陵为吴姓郡望。清代中后期,吴均曾在广东潮阳、揭阳、惠来、嘉应、海阳等地任过地方官,后来升任潮州知府。而早在海阳县(潮安)任知县的时候,他就已经官声卓著。咸丰三年(1853)潮州发生大洪水,堤围形势紧张。那些背着沙包去堵堤的民工,非常害怕不敢上前。吴均亲自站到堤上指挥,下面的人看到知府如此,也奋力抢救堤防,终于保住了大堤。

而现今潮州民间则流传着一则“吴府公祭水”的传说: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潮州又发大水,连日不退。已升任潮州知府的吴均决定效仿先贤,亲自到东门城楼祭祀水神,虔诚地祈求老天爷让洪水消退。但是时间过去很久,洪水依然泛滥。最后吴均非常生气,带着反省的语气自言自语:“我为官一任,就得造福一方百姓。现在水势有升无降,岂不是老天爷要惩罚我!?我这个官还有什么可当的!”于是将身上的官袍扒下来投到韩江里去。没想到官服落水之后,洪水居然慢慢退去。

这个传说,很可能是因为吴府公在潮州治水有功,后人感恩而附会出来的。清代光绪的《海阳县志》就有多处地方记载吴均在潮任职期间,自己掏腰包修筑堤防、疏浚河道的事迹。其中最有影响的一次,是在道光年间,当时洪水冲垮了广济桥若干个桥墩和桥上的设施。起初,本地官绅捐款只修复了韩江西岸三座桥墩。几年后,时任潮州盐运同知的吴均又带头捐款修桥,此举就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清代官员除了俸禄之外,朝廷为防止贪污,按照级别对他们都有一定的补助,这种补助款就是养廉银。而吴府公不但没有动用养廉银,而且还多次捐出来支持社会公益事业。志书记载,他一次性捐出养廉银五千金(即五千两银子)修复其中3座桥墩,然后发动广济桥上经营的盐商和米、布商等商家共同捐资,又修复了其余9座受损的桥墩。因为吴均自掏腰包兴修水利,当年在他主持下修复的潮州北堤,还被潮州百姓称为“吴公堤”。

从汉代司马迁的《史记》开始,正史往往会将那些奉公守法、政绩卓著的官吏,载入《循吏列传》。民国编修的《清史稿》就把吴均作为循吏,给予立传。在传记中,吴均不单以清廉而受好评,而且给人留下疾恶如仇、刚正不阿的形象。从上百年前开始,潮州城里就流传着一句俚语——“东门楼的老爷戴眼镜”。东门楼的“老爷”,指的就是早年广济门城楼上的吴府公神像。民间相传,吴府公过世后百姓为他塑像,还有一段小插曲。相传,塑像完成之后抬到东门城楼,“须发皓然如生”。(清·张心泰《粤游小志·杂志》)民众左看右看,总觉得缺点什么。不一会,有一位在城内新街头(今义安路)做水晶眼镜生意的商人,拿出一副乌水晶眼镜给塑像戴上去。骤然间,围观的人群噗通齐跪下来号啕大哭,“吴府公回来了!”

然而,这位深受百姓敬仰的地方官,根据《清史稿》的描述,还有另一副面孔,那就是疾恶如仇、严酷打击犯罪的铁血官员形象。吴均每次出巡,常常安排属下举两杆引路旗,上书“但愿百姓回心,免试一番辣手”。“辣手”应该是针对叛乱者而言,对那些不听劝告、为祸一方的贼匪,吴均会坚决采取严酷手段打击。但对于劳苦大众,吴均一向非常爱护。“腹有甲兵寒贼胆,胸无城府洽人心。”(清·郭铨《挽吴云帆太守》)

吴均之所以采取这样的手段,还得从那个时代背景讲起。他在潮州任职之时,恰逢国内太平天国运动风起云涌。多年间府属各地陆续发生了黄悟空、陈娘康、吴忠恕等为首的暴乱。吴均作为文官,多次亲自率官兵和乡勇,到前线督战。有一次他带队到潮阳县城督战,结果被陈娘康的部众围城,他昼夜站在城头指挥作战。潮阳城解围一个月后,澄海外砂又发生叛乱,他再次带兵去救援,很快平定叛乱,但也积劳成疾,咸丰四年在任上病故。“寇退百为方借箸,功成一月便骑箕。”(清·杨淞《东门楼祭太仆吴云帆夫子》)

吴均一生为官清介,两袖清风。《清史稿·本传》记载:“从役有取民间丝粟者,立斩马前,民益畏服。”当他积劳成疾、病逝之时,他的妻儿竟然手头拮据,得靠他生前同僚好友的接济,才得以将灵柩运归浙江故里。清代张心泰的笔记《粤游小志》就记载了吴府公出殡时的感人情形:“出署当寅卯之交”,即早上五点左右,吴均的灵柩从昌黎路的府衙抬出来,准备到东门至上水门外的韩江下船。这段仅有2里许的路程,按慢悠悠的步伐计程,至多是20分钟,但竟然走了21个小时,“登舟而夜漏二鼓矣”。这是因为,前来送行的老百姓所设香案充塞了沿街道路,到处是人山人海,哭声震天。那天恰逢阴雨绵绵,天上地下泪倾城,“杏花红雨湿啼鹃,载月魂归月下船”,范蒥淑《挽太守吴公云帆》应是纪实诗。清代林大川《韩江记》记载说:“公薨时,我潮人如丧父母,城都哭动,诚委员章坤吊公诗所谓‘千里未穷骐骥志,万民齐作杜鹃声。’”吴均过世后不久,潮州人就将他立为潮州的城隍爷,又将他的塑像立在北阁的韩江楼和广济门城楼的二楼。

今日的广济桥,游客如织。在东桥墩上树有一座牌坊,上书“民不能忘”。根据地方志记载,这座牌坊正是当初吴均等捐银修复广济桥之后,当地百姓为他所立。虽然今人大多未能记住吴均的名字,但这座牌坊却像一个道德符号,让世人仰望。正如一首电视剧的主题歌唱那样,“心存百姓的人,百姓心中自有你……”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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