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一棵树

高堂树

□ 陆利平

有一棵树，是龙眼树。吃立于黄冈河边，严格地说，是在下塔村与麻湖村村道相交处的一处叫巷仔口的河边上。在乡村中，这是一棵很平常的树，平常到常常被人忽略，譬如我，在你身边不知经过多少次，甚至在你荫蔽下乘凉，我都没有去注意你。

早些时候，我在镇上读中学，每周必经过你这里，有时自己一个人，更多时候是几个人相约而行，然后在你这里小憩。你的树荫约半亩，虽不大，但茂盛，乘凉绝对没有问题。特别是在夏天，在树木的荫蔽下，地面温度和在阳光底下，可是相差好多度的。这让人感到舒适，舒适了，便忘记疲劳，于是便有人讲一些小故事，特别是遇到有大人们同行时，故事更多。我们听了不少故事，却没有听到有人讲你的故事。

直到那一天，是2021年11月的一天，我走进下塔村，与村中长老闲谈时，他们说起你。

“躯干已蚀空，形成一个大洞，树皮老态龙钟，应该是一棵很有沧桑感的树。”我忽然记起了你。

“是的，这是一棵很有沧桑感的树。”一位长老接着我的话说。

原来你是有名称的，叫“高堂树”。说是清朝末年的时候，高堂乡有人经常到浮山圩购猪苗。高堂乡到浮山圩有20多公里的距离，早时，交通不便，全靠两条腿走路，这个地方处于高堂与浮山中间点，到这里会歇息一下。这是一个不错的休息地方，下面就是清澈的黄冈河，可以洗一把脸，还可以烳锅仔饭。那时上圩赴市没有方便的堂食，出门很多时候要靠自己解决饮食。在这个地方，三块石头垒成个小灶，柴草是现成的，只要事先准备好米菜锅碗筷，烳锅仔饭是很容易的事。关键是刚好有你的遮荫，既解决肚子的问题，又恢复体力，自然是好地方。

不过有一次，下塔村来了两位乡民，带来斧头和锯子，说是要将你砍伐卖了，于是高堂人出钱将你买了下来，并相约不能再砍伐，下塔乡民也十分信守诺言，于是你幸运保存了下来，直到现在。

这是我在编写本地乡土图书50万字的《行走浮山》时，在乡村采访中的一个意外收获。

饶平1477年设县，设立3乡、8都、15堡。其中东洋堡位于现在浮山镇政府约两公里远之地方，管辖范围相当于现在饶平县中部地区，高堂属东洋堡管辖，直到民国初年，县改设区才脱离。浮山是闽粤两省八县小商店货物集散地，四面八方来此上圩赴市，三六九圩历史悠久，远近闻名，猪苗是其中一个专业市场，吸引着养猪或贩猪者争先到此购买。长期以来，农户每家每户必养猪，那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经济收入，即便在城市，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好多城里人还在养猪，不少居住楼房的人还将阳台改成猪圈，养一二头猪，年终也是一笔收入，可解决家里年末用钱。猪是农家宝，也是城里人的宝贝，高堂乡民来这里购买猪苗肯定有的，但你是否就叫“高堂树”呢？

为慎重起见，我找了一个机会，在高堂镇文化站吴站长的陪同下，专门拜访高堂老年人理事会，理事会的长老很健谈，讲了很多乡野逸闻。我接过话题说在浮山有听到高堂树一说……“有。”还没说完，会长就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我喜出望外，但在潜意识中，希望有一些佐证材料，这样更有说服力，会长似乎看出了我的意思，走进里间，出来时拿起一本砖头厚的书给我并说“这里边有记载。”

这是一本《高堂乡志》，令我意外。于是，我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在第675页，终于见到这件事的记载：“功德树——位于浮山镇下塔村巷仔口路边，清末年间，我乡八世祖光厦公裔孙吴新元，常上浮山圩经过该处，天气炎热，在树下乘凉，巧遇该树主人要砍伐此树。新元为了供过往行人乘凉，自己掏钱买了此树。今已有100余年，此树现保存生长完好。当地乡民都称这株龙眼树为‘高堂树’、‘功德树’。”这与在下塔村听到的基本相同，只不过，这里更详细，有名有姓，还有现时你的相片。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龙眼树。黄冈河水日夜流，向南而去，树在不断长大，不知有多少人享过你的“福”？水没有记得，树没有记得，但人记得！这比什么记得都好，关键是你至今还存在，已经有100多岁了，冬去春来，仍枝繁叶茂。

很长时间里，没有人去关注你。四面八方的风向你吹来，东西南北的雨向你泼洒，你独自承受，独自聆听。聆听风，聆听雨，聆听路人在你身旁走过的声音。你俯瞰脚下的一江春水，潮起潮落，惯看春花秋月，花开花谢，结成一串串的果实，在价格高的时候，尚有人光顾，价格低的时候，门可罗雀，即是最调皮的小孩，也不再爬上你的枝干，因为现在有更多品种更优良的龙眼，人很现实，也很挑剔，无的时候什么都是宝贝，有的时候什么都不适口。

在乡野之中，自发生长的各种树木不少。种子，只要有土壤、阳光、雨露，便会生长。除了龙眼之外还有黄皮，还有木仔，当然这些现在都没有了，人口的挤压，乡村的扩容，这些都让路了。我想，是否在他们身上存在着我们所不曾知道的故事？那是一定的。

但你，我相信不是自发生长，从两个地方长老的述说，应该是下塔乡民所种植，十分有可能就是那两位准备砍伐树的乡民。但最终没有砍伐，最终流传成一个美丽故事，于是，有了我的这篇小文。

一棵树，是一个定位，是一个导航，定位一种叫乡愁的东西，导航到曾经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