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是个“说书人”

大约每个城市都有条老街，位于闹市正中，却不受纷扰，犹如着长衫短褂的说书人，一字一句叙着旧时光里的故事。

它开篇总要说巷尾的老槐，从数百年前讲起，或者是初秋的黄昏，穷书生和小姐在槐下相识，自此开启几十年无终的爱恋；或者是凛冬的三更夜，马蹄声踏进拂晓，谁在树旁祈着光明，谁又在槐风里护一方平安；又或者是倒春寒的四月天，少年人整装后折槐别过，手里拎着的行囊是全家人的希望，背过身去的热泪是化不尽的乡愁。

诸多故事在朝暮年岁的光阴里轮番上演，人来来去去，道路一点点翻新，老槐的风骨却一点未变，繁茂如伞的冠撑起，遮了大半条街的心事。透过四时的焦黄滤镜去看，它微佝着腰身，轻轻拂过脚下蔓生的灌草，似温柔询问：“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它在等哪段时光的哪个故人？这就谁也不知了。

老街上的故人太多，就说中段的凹处，原先是戏台，如今是裁缝铺。已是古稀之年的婆婆守着小店，还要照顾她九十岁的母亲，两个老太迎日而起，随月而眠，倒也自在。老街已记不清她们少女时代的故事，只静静瞧着俩老太早起吃饭，而后给人缝补衣裳，女儿总是贴身长裙，坐在朝阳里安静捻线的模样，依旧叫春花秋叶都心动。黄昏炊烟最浓时，身骨尚健朗的母亲早早搁下碗，站在门前的二层石板阶上，就“咿咿呀呀”唱起软调的戏来。细听那声音沧桑，却在她的脸上瞧见欢喜，来往的人们不时驻足，也随她挂起笑意，灵魂同频的放空里，各人都想起一段自己的美丽故事。

“说书”的间隙里，老街总爱长叹一声。是惋叹，叹昏黄夜灯里抓不住的年岁，太阳东起西沉，新岁启序又落幕，小娃娃错眼间成白发，一场浅觉便是好多年，这可叫它如何记住更迭的时光哟；是喟然而叹，叹日子愈发和美，林荫小道又长又阔，家家户户笑声阵阵，人们的离别早已不成遗憾，这些年它见了许多老人归根，也记下了太多“吾心安处是吾乡”的新故事。

老街的一声声长叹，由曲巷青阶的尘埃里旋上，落满四面翘起的黛瓦屋檐，仿若母亲的安眠曲，孕育着草木徐徐葳蕤，又似朱红的薄纱披风，照拂着长街十里安宁喜乐。

且看那一排排鳞次栉比的铺面，老字号的软布招牌随风摇晃，尽情释放着酝酿了百年的美味气息。“哎——”，货郎带着浓重乡音的叫卖声，融在老街的低语里，勾起许多人的馋虫，或买早饼，或买晚粥，“稀里哗啦”就是满足一天。西街的肉丝小面，是嬢嬢们最爱去的，汤鲜味美，细面筋软，正是“暑天里解热、冷冬里驱寒”的佳肴。东街的一溜儿小烤摊儿和火锅店，烟火味儿最重，从半下午飘到深夜，迎来送往一拨拨来老街观景的年轻人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凡老街多有亭台，走进偏北的角园，如雕栏画栋般的二层亭楼静静站立，匾上金黄大字写着人们的愿景，朱红鎏金的飞檐吟着年岁的光景，见证并记录着老街的万物往复。早晨和傍晚时分最热闹，打太极的，练八段锦的，竞走慢跑的，再有拉二胡、跳舞和唱戏的，声声缠绕，正像是行云流水般的伴奏，陪衬着老街绵长的“说书”，在朝往夜继里生生不息。

搁笔时，恍然听见几声呓语，原来夜风微起，老街正惬意安睡。仰望天上星星灿烂，不知几颗掉进老街的梦里，明日又有怎样的故事。

席项

编辑 张泽慧 责任编辑 詹树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