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3-12-15 09:35:14 来源:潮州信息网
润格,旧指为人作诗文书画的报酬标准。鲁迅《坟·论照相之类》:“假使吴昌硕翁的刻印章也算雕刻家,加于作画的润格如是之贵 ,则在中国确是一位艺术家了,但他的照相我们看不见。”润格源于润笔,《隋书·郑译传》:“上令内史令李德林立作诏书,高熲戏谓译曰:‘笔干。’译答曰:‘出为方岳,杖策言归,不得一钱,何以润笔?’”(此为“润笔”的见于文献者)唐宋翰苑官草制除官公文外,例奉润笔物。后泛指付给诗文书画之人的报酬,本此。唐·殷文圭《贻李南平》诗:“润笔已曾经奏谢,更飞章句问张华。”《儒林外史》第一回:“老爷少不得还有几两润笔的银子,一并送来。”等等。
润笔,亦称“润笔资”、“润笔钱”。宋·曾慥《高斋漫录》:“欧公作王文正墓碑,其子仲仪谏议送金酒盘(酉戋)十副,注子二副,作润笔资。”清·赵翼《稚存见题贱照有十万黄金之嘲,走笔戏答》诗:“老年生计略可支,不过卖文钱、润笔资。”又称“润笔钱”,宋·沈括《梦溪笔谈·故事二》:“太宗时立润笔钱,数降诏刻石于舍人院。”可知宋太宗时,中书舍人草诏给“润笔钱”已成为朝廷法定的程序。
迨至明清,随着商业和城市经济的发展,我国的艺术市场、特别是江南地区渐趋成熟。在士绅阶层中,有依仗官职、文名获取字画润笔者。有些文人或功名不就、或退出官场,生活并无保障,就靠诗文书画来维系生活。《歙县志》卷十《人物·方枝》载:
程京萼,字韦华,号拔斋,槐堂人。居江宁,能诗工书,行草雄伟,遁迹不仕,近年六十始娶妻生子。家贫,恒书屏幅易薪米。尝客扬州,大书门曰:“白下书生,偶来卖画。”时人获其只字,珍如拱璧。
另据钱泳《履园丛话》卷六《耆旧》[响泉观察]所载:乾隆朝的名书家顾光旭“乾隆壬申恩科进士……归田后为东林书院山长……求书必索润笔。”大家熟知的“扬州八怪”的题画诗,也多表明这种情况,如:
“苦被春风勾引出,和葱和蒜卖街头。”(金农·《题墨兰》诗。钱塘人,别号冬心。乾隆初以布衣举博学鸿词,不赴。)
“换得城中盐菜米,其馀沽酒出横塘。”(黄慎,宁化人,侨居扬州,号瘿瓢山人。自题《渔妇图》轴。)
“黄金碧玉徒争艳,卖与豪家佐酒厄。”(李鱓,江苏兴化人,康熙举人,曾官滕县知县。自题《菊花图》轴。)
“我是无田常乞米,借园终日卖梅花。”(李方膺,江苏通州人,雍正时诸生。题《墨梅》诗。)
“宦海归来两袖空,逢人卖竹画清风。”(自题《墨竹》诗)又题《竹石图》云:“聊凭卖画,佐朝餐。”(郑燮,江苏兴化人,别号板桥。乾隆进士,曾官潍县知县。)
郑板桥在晚年还公开张帖书画价目表,即所谓的“润格”或“笔榜”:
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条幅对联一两,扇子、斗方五钱。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现银则中心喜乐,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尤为赖账。年老体倦,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语言也。
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
任渠话旧论交接,只当秋风过耳边。
乾隆己卯,拙公和尚属书谢客。板桥郑燮。
据叶廷琯《鸥陂渔话·郑板桥笔榜》,他评论说:“字画索润,古人所有。板桥笔榜小卷,盖自书书画润笔例也。见之友人处,其文云:‘大幅六两……’此老风趣可掬。视被卖技假名士,偶逢旧友,貌为口不言钱,而实故靳以要厚酬者,其雅俗真伪,何如乎。”又据周积寅《明清中国画大师研究丛书·郑板桥》,依郑板桥《行书杂记》:“扬州八怪”之金农、李[~公式~]、高凤翰、高翔、郑燮等人,每人每年所卖字画“可获千金,少亦数百金”。收入颇丰。
其实,郑燮两度卖画扬州,因身份、地位关系,润格也迥然有别。他任知县后,遥忆当年未第时,“薄游扬州,人无识者。”只能以一般书画家的本色,“学诗不成,去而学写,学写不成,去而学画。日卖百钱,以代耕稼。实救困贫,托名风雅。”(《署中示舍弟墨》)这种落拓的处境,哪有“只当秋风过耳边”的范儿份儿?
润笔的高低,当视撰者名望高下,这是常理。据清代王应奎《柳南续笔》载:名学者东涧(名任瑗,江苏山阳人)先生“晚年贫甚,专以卖文为活。”康熙三年(1664)卧病,而“丧葬事未有所出”,适鹾使顾某求文三篇,“润笔千金,先生喜甚。”急请人代笔,“然文成而先生不善也。”幸亏黄太冲(宗羲)适时来访并许诺代作。东涧“即导太冲入书室,反锁其门,自晨至二鼓,文即草就……(先生)从枕上视之称善,乃叩首以谢,越数日而先生逝矣。”润笔虽厚,但自己的名声更重要,切莫以次充好,使声誉败坏。
润格之定,非自郑板桥始。早在顺治、康熙初年,东庄(即吕留良)即撰有《卖艺文》,下附“四贫友”(鹧鸪黄二晦<黄宗羲二弟黄宗炎>、丽山农黄复仲、黄叶村农吴孟举、鼓峰高旦中)诗文书画印章等的润格。“四贫友”的作品今已罕见,其原因在于“清雍正帝借吕留良搴起戮尸灭族之千秋惨案,一时震慑遐迩,足使满清一代士子谈虎色变……其亲友后人暨收藏之家畏罪及己身,自不敢以谩藏贾祸,以是作品稀传。”但说起他们作品的艺术成就,“应不让于同时代之傅青主、黄道周,以至陈老莲、八大、石涛辈。”“抑亦使后之来者,憬然于艺术作品传世之幸与不幸,固不纯在艺术成就之高下。”(见美术史家黄苗子《吕留良<卖艺文>——清初画家生活鳞爪》)作品传世是如此,润格之高下亦是如此。
说起润笔费之高,寡闻如笔者,当推唐代的皇甫湜。《新唐书·皇甫湜传》载:
皇甫湜字持正,睦州新安人(今浙江淳安)。擢进士第,为陆浑尉,仕至工部郎中。辨急使酒,数忤同省,求公司东都。留守裴度辟为判官。度修福光寺,将立碑,求文于白居易。湜怒曰:“近捨湜而远取居易,请从此辞。”度谢之。湜即请斗酒,饮酣,援笔立就,度赠以车马缯綵甚厚,湜大怒曰:“自吾为《顾况集序》,未尝许人。今碑字三千,字三缣,何遇我薄邪?”度笑曰:“不羁之才也。”从而酬之。
缣,是双丝织成的细绢,古时多用作赏赠酬谢之物,亦用货币或纸张。《说文》:“缣,并丝缯也。”《释名·释采帛》:“缣,兼也。其丝细致数兼于绢,染兼五色,细致不漏水也。”亦作量词。唐制:布帛四丈为一匹,亦称为缣。《新唐书·兵志四十一》:“方其时,天下以一缣易一马。”(即四丈布帛换一匹马)又据唐·高彦休《唐阙史》卷上,皇甫湜写“《重修福仙庙记》后,其碑立于寺西北廊王石幢院。”(原注:愚幼年尝数其字,得3254字,计送绢9762,后逢寺之老僧曰师约者,细为愚说其数,亦同。)此前,“(裴度)因以宝车名马、缯彩器玩约千馀 缗,置书命小将就第酬之。”裴度不愧是“宰相肚里好撑船”,原已送“车马缯彩”千馀缗,碰到湜“狮子大开口”:“碑字三千,字三缣”,竟公开索要润笔费。(剔除馀数不计,若以“天下以一缣易一马”计算,整整可换得九千匹马,真可谓是“天文数字”!)亏他说得出口。怪不得《新唐书·本传》要给他下个“辨急使酒,数忤同省(同一个部门)”的结论。像他这样“恃才傲物,器量狭小”的人物,当上郎中的官以后,就没有升迁。而反观裴度,在撰碑立石的全过程中,都表现忠厚长者之风。碑记撰好,裴度付了“千馀缗”的润笔费以后,当湜大怒、口出狂言时,裴度亦只是“笑曰:‘不羁之才也’,从而酬之。”(高彦休《唐阙史》载:“公(裴度)讨淮西日(指度平定淮西吴元济之乱),恩赐巨万,贮于集贤(里)私第。”)出不出得起,是一回事;舍不舍得给,又是一回事。裴度应该就是出得起又舍得给的人。
润笔费之高,于此可见一斑。
(参见顾鸣塘《<儒林外史>与江南士绅生活》,商务印书馆,2005.6.)
编辑 翁纯 责任编辑 詹树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