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起游子归

□ 吴晓媛

年前回老家的时候，我是无论如何也设想不到，自己将会在这个熟悉而简陋的小屋里，一待就是两个多月。

从挑剔到习惯，从挣扎到爱上，我惊讶于老家竟有着这么一种巨大的魅力和神奇的魔力。而父母，也从来未曾变过，他们是我一辈子的港湾和归宿。

一碟抱子甘蓝

我从来不觉得母亲做菜是好吃的，尤其是炒青菜。感觉无论是什么类型的青菜，到了母亲锅里，最终就只会是一个味同嚼蜡、难以下咽的结果。

我也不清楚她到底是少放了什么调味料，还是根本就不放调味料。想来也好笑，我絮絮叨叨地抱怨了这么多年，却连她的厨房也极少进过，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兴趣进去。

回来了几天，母亲看我基本就没夹过她炒的青菜，便不住地向我列举吃青菜的必要性和好处，劝我为了健康也要多吃些青菜。

我被唠叨烦了，就回了她一句：“我也不是说不吃青菜，我只是不爱吃你做的这些。”

母亲愣了一下，问我：“那你喜欢吃哪些青菜？”

我想赶紧结束这个没趣的话题，便随口说了个：“抱子甘蓝，我在深圳经常吃的。”

倒也没说谎，我在深圳有一家经常吃的沙拉店，每次点沙拉的时候，老板总会送我一小份炒抱子甘蓝，那份“青菜”我倒是真的每次都会把它吃完。

但我猜想，在老家我母亲常去的那个小菜市场，应该是不卖抱子甘蓝的。那边只会卖像菠菜、芹菜和芥蓝这种常见而热销的蔬菜，像抱子甘蓝这种冷门菜品，我在深圳的大型超市都是极少逛到的。

只是我没承想，我母亲听完后连抱子甘蓝都不知道是什么。我也更加没有想到，三天之后的晚餐，我们家的饭桌上，竟然会出现一碟简直惊瞎我双眼的炒抱子甘蓝。

我简直不敢相信，便问我老爸，老妈到底是怎么搞到这碟菜的。

原来，那天我说完抱子甘蓝，母亲是真的完全都不晓得这是种什么玩意儿，又不想再热脸贴冷屁股地追着我问，她猜想这种稀罕东西只有大城市有，便打给深圳的亲戚们，问他们知不知道，没承想深圳那些亲戚也都说没吃过。母亲便打电话问在法国留学的表哥，这下问到了，表哥把抱子甘蓝的图片和做法都发给了她。

我听到这，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一个百度的事儿嘛，还去烦表哥！”

父亲耸耸肩，说：“哪知道呢？你妈这个死脑筋。”

菜是搞清楚了，可是哪儿买去呢？小小的老家怕是买不到，还好这会儿母亲懂得机灵地求助万能的淘宝，用了顺丰加急，这碟抱子甘蓝就如此这般快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我夹起一颗，吃了一口，还是那般似乎完全没加调料似的寡淡无味。但不知怎的，那天，我觉得这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抱子甘蓝。

今天追哪部剧

刚到家的时候，我在追的韩剧正好播到一半。于是每到这个剧更新的那两天晚上，我总是早早备好花生瓜子小板凳，时间一到就跑到客厅津津有味地追了起来。

而每次刚到客厅准备追剧，我都会看见父母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播的一部我没有见过的港剧。但父亲都会很快把电视遥控器递给我，他知道我每周这会儿都要过来追剧，我接过遥控器，也没多想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父母在饭桌上讨论他们最近在追的一部翡翠台的港剧，两个人讨论得那是眉飞色舞、不亦乐乎。我皱起了眉头，难道他们说的是那天我见到的那部港剧？

根据他们聊的剧情，我上网一查，果然没错。原来他们追的港剧，和我追的韩剧每周更新时间正好是一样的，只是这港剧比韩剧早播半个小时而已。每次他们刚看了半个小时，就得把电视遥控器拱手相让给我追韩剧。

我竟不知父母亲是如此默默地宽豁圆融和善解人意，我也没曾想自己竟在无意中扮演了这么个骄慢、自我而霸道的坏角色。

又到了两部剧每周的更新时间，我从房间里走出来，客厅的电视里依旧在播着翡翠台的港剧。父亲看见我，自然地就要把手里的遥控器递给我，我摆摆手，轻声说：“就看这个吧！”

母亲讶异地问：“你的韩剧呢？不追了？”

我轻笑了一下，告诉她：“我明儿再看重播，今儿先看这个吧！”

那天晚上的港剧，我已忘了是什么剧情，但我知道，那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一部电视剧。

叮！看书时间

因为钟点工阿姨给我的房间喷了点消毒水，到了吃完晚饭的时间，房间的那股消毒水味道依然还没有完全散去。我不得已捧着书，准备到书房安安静静看一会儿。

走到书房，我竟发现父母亲也正坐在里面看书，家里的波斯猫懒懒地倚在母亲身边酣睡。

母亲问我：“怎么了？我们要看会儿书。”

我解释道：“我屋里头还有消毒水的味道，就过来大家一起看呗！”

母亲点点头。

小小的书房，暖黄色的灯光，书架上满满排列着的各门各类书，轻声打着呼噜的小猫，手上都捧着书的一家三口，我依稀回到了童年时代的周五晚上。

那时候我还是个不认得太多字的小孩子，母亲为了养成我喜欢看书的好习惯，便规定每个周五晚上，我们全家都要在书房待在一起看一个半小时的书。

每个周五傍晚一到七点，家里的摆钟准时敲响，母亲就会兴奋地说一声：“叮！看书时间。”我跟父亲就会自觉地跟着她，走到书房去看书。

一开始我还很小，自然不是每一次都心甘情愿还兴致勃勃地跟母亲去看书。而每次我造反闹脾气不愿意过去，母亲有时会耐心地劝我几句，说点好话哄我过去，也有些时候，她会板起脸来，摆出一副“妈妈要生气了”的样子，威吓我进去看书。

到了高中的时候，我早已非常适应于每周五晚上我们一家三口的这个看书习惯，这是特属于我家的传统和惯例，这是令我无比骄傲的我们的好家风。

直到我去外地上大学，我们的每周五看书时间终于没法继续了。有一天我在一本书上读到这句话——这个世界上若有天堂，我想它一定是书房的模样。

此刻，我们仨和猫，在这个小小的书房里阅读，时间的长河在这一隅温馨和安宁之中静静流淌，亲情与幸福氤氲在我们的心里和周围。我想，这一定就是天堂的模样。

我也已分不清，这到底是六岁的我，还是已经二十六岁的我。我也看不清，眼前到底是正值壮年、满头乌发的爸爸妈妈，还是已经年过五旬、两鬓斑白的爸爸妈妈。

但我感觉，那天我手上捧着的那本书，是这么多年以来我看过的全世界最好看的一本书。

我最喜欢的韩剧《请回答1988》中有这么一段话——没有比我的房间再讨厌和简陋的地方了，但是讨厌和简陋的另一种说法，可能是熟悉和舒适。一起度过漫长的岁月再熟悉不过的我的所有，和让我舒适的我身边的人，才是真正了解我、拥抱我和安抚我的。讨厌和简陋有时候可能烦得要死，但在世界上能守护我的，只有我的家和我挚爱的亲人。

因为受教育，因为所选择的职业，因为对梦想的追逐，我曾经做过游子，甚至成为“家乡的叛徒”。而今，春风拂，炊烟起，逃离依旧的游子和“叛徒”，也终于在此正式宣布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