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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海

发布时间:2020-06-18 09:33:06 来源:潮州信息网

□ 梁冬霓

那年夏天,我刚刚大学毕业。尽管父亲在电话里一再叮嘱我快去上班,勿对家里挂念,我却抑制不住对父母的思念,在报到前回了趟家。

回到家乡时太阳快落山,破败的水泥路却仍蒸腾着夏日的暑气。以往,母亲总会早早地在我下车的地点等候,而这一次,我却独自提着重重的行李,汗流浃背地彳亍在路上。这条安静的道路,在夕阳落下去的瞬间,像有思乡的恋曲曳出一些音符,却又卡在我喉咙里无法飘荡。

推开那扇再熟悉不过的木门,父亲的声音就迎过来。我高兴地叫了声“爸”,看见他的瞬间,情绪却一落千丈。我难以相信,眼前这位老者就是我的父亲。他穿着米黄色的衬衫,袖口、衣领与衣角上都有一些明显的污迹,头发花白,凌乱如一堆稻草,表情有点呆滞。那个穿戴整齐,神采飞扬的父亲呢?我的心里闪过一丝慌乱与疼痛,回家的雀跃了然无踪,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到一年的时间,父亲的沧桑如累积了十年。他已变得很沉默,几乎不跟我说什么,全然不顾我眼中的问号和几次的欲言又止。

第二天,父亲早早就外出了。太阳照亮了狭长的巷子,屋子里却仍是阴暗、潮湿、空荡。除了桌椅,再无一样多余的东西。到了中午,我隐约感觉有人在前屋忙碌些什么。出来一看,原来是父亲,把衣袖卷到胳膊下面,从屋外那辆生锈的自行车上,搬下一叠叠厚厚的纸皮,又佝偻着身躯拖进屋子,如此来回。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汗水从前额慢慢流到脸颊,身上的衣服已经湿到跟皮肤贴到一起。“爸,您这是在干嘛?”“天天收破烂,捡破烂,快一年了。”收破烂?我一阵眩晕。“那我们家的摊子呢?”“生意做不下去,早就没了,家里欠下一笔沉重的债务。”父亲淡淡地说。

七月的阳光多么火热,我的心却跌入了冰窖。我早知家里一贫如洗,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父亲要到以捡破烂为生的地步。眼前的父亲,不再是什么生意人,为了我读书,他弯下了他高挺的腰,放下了所有的尊卑荣戚,去捡拾路边垃圾堆里的废品。多年后,我仍无法忘记那一刻推搡在胸口的泪和我手足无措的茫然,仿佛在那夏天,心里猝不及防地下了一场雪。

我终于知道父亲为什么不让我这么早回来,大概是他还未做好让我得知真相的准备。母亲告诉我,有好几次因为低血糖,父亲差点晕倒在路上。我的心如此疼,却不敢用我的疼去叠加父亲心里的痛。此后,父亲天天骑着那辆老式单杠自行车出去,车尾绑着一块木板和一捆蛇皮袋。有纸皮就绑在木板上,有可回收的瓶子就装在蛇皮袋里,就这样从早到晚地忙碌。父亲经常跪在商店门口或路边绑纸皮,常常遭来别人的呵斥与白眼,每次得知后,我心里都异常难受,父亲却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卑微。他总对我说:“你安心工作吧!我早就放下了面子,也尚有体力。很多朋友都远离我,我也看得开了,世道如此。”他没有更多的话,却句句饱含着辛酸,还有一丝豁达。

我多次劝阻父亲不要再去收破烂,可父亲带着他的行当,一收就是十多年。他已不顾世人看他的眼神,在自己的劳动中取得了安宁与快乐。在他看来,收破烂已不是什么卑微的事。只要是劳动,就有劳动的快乐与尊严,没有高贵与卑贱之分。

如今,父亲终于不再收纸皮了。来到我家时,只要我家里有什么杂物,父亲总是会帮我叠得整整齐齐,就像他当年叠纸皮一样用心。带他去逛街时,他甚至会把目光停留在收纸皮的人身上,津津有味地看他们干活,然后悄悄跟我说:那个人绑得松松垮垮的,一个上午能绑多少?要是我,早就绑了一大堆了!我笑着看他,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微笑的脸上是那么宁静慈祥,再也没有当初的痛苦与无奈。我知道,看淡了世间的荣辱与得失,他的心此刻是一片平静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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