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0-08-31 10:50:33 来源:潮州信息网
□ 何梅容
每当“秋风起,草木黄”,我就念旧,想念老家的小院。
小院一半是偏厦,养猪、堆柴禾;一半露天敞开,晒衣、种菜。柘溪穿村入户,流过小院,汩汩的水声长年不息。
清明前后,栽瓜种豆。溪石围成坎底,猪栏粪作底肥,点下扁豆,娘对我说:扁豆归你管,要记得浇水呀。山里穷,孩子早当家,猪要养,菜要管,弟妹要带好。不过管扁豆,我喜欢。可以光明正大地玩水,追得鸡鸭满院乱飞,可有趣呢。
扁豆栽在院墙边,隔邻有水潭。扁豆承了雨露,出芽、长叶、分杈……顺竹杆子爬得好高。它们缠缠绕绕地长,顺了院墙,爬上院墙边的树;顺了树枝,又爬上半空中的电线。小院就这样被扁豆们,很诗意地搭了一个绿篷子,上有花朵,一小撮一小撮地开着。紫色的小花瓣像蝶翅,一路高歌猛进,攀上高高的树梢头,开出一路撒欢的繁花,“满架秋风扁豆花”,罩得小院里满是浓阴。
瓜田豆棚下,娘坐在四脚朝天的长板凳上,将苎麻秆贴紧锹口一折一按,剔去秆芯和表皮,麻浸在大脚盆里,拿了棒槌敲软。晒干打绳,煮透漂白,做好白麻线。娘卸了门板,用清水洗净,熬了面糊,拿出碎布头。在门板上刷一层面糊,粘一层布头,干了再刷再粘。日头毒辣,干得快,到晚上,门板上揭下厚厚的“千层布”。
偏偏夜里下暴雨,把扁豆架下的蝉声浇灭了好多。早饭后,娘搬出针线箩,取出粗针、顶珠、黄蜡,依着鞋样剪了“千层布”,穿了白麻线,一针一线开始纳鞋底。几只鸡钻进扁豆架下,扒拉寻食,地上星星点点满是扁豆花。我从屋里风一样跑出来,手里拿了针线,从地上捡起花儿,串起来,小风铃一样挂在脖子上。娘看在眼里,摇着头,慈祥地笑了,嘴里嘀咕着:“这小女,不学女红,长大了可咋办呢?”
一抬头架上的扁豆花落、结荚。这豆荚的颜色,上端浓绿,渐次淡青,底下薄紫,鲜明如宝石。一抹弯弯的豆荚,似新月,乡下人叫月亮菜,颇有新月照清溪的诗意。
一嘟噜的紫蝶花和豆荚长在一块,农人把扁豆说得亲切——兄弟是一家。扁豆老了,豆粒黑亮,肚上有道白痕,如喜鹊的羽毛,故紫扁豆又叫鹊豆。挑一根细竹丝串了豆子,放在蒸饭水里煮熟,有股淡淡的清香。
扁豆常见的吃法,扯了筋头筋脑,下猪油、老蒜炒香,倒入扁豆,加农家晒得黑亮出油的豆酱,焖透。油汪汪的扁豆,尝一口,能让你咂嗼出岁月里,沉淀下来的甜糯和绵软。
立秋到,乡下旧俗是“摸秋”。众人乘着夜色,摸进田地,摘瓜摘果,偷来南瓜,送给孕妇,谓送子。若想生女,就偷状如蛾眉的扁豆;如是白扁豆,象征着夫妻白头到老,寓意吉祥。兴高采烈时,大家有的是力气,偷来毛豆、玉米、花生,搂来干草,燃一堆火,烧熟了落肚,这是乡村的狂欢节,多少年过去了,都还记得。
扁豆是一种暖老温贫的菜蔬。煮饭时,没菜想起扁豆。跑到院墙边捋上一把,洗净,搁饭锅里蒸着。饭熟,扁豆也熟。用大碗装了,放点盐和酱,拌点蒜泥,滴香油,那味道,真香。
又到秋天,乡下的亲戚送来一袋新米和一把紫扁豆,普通人不会写王献之的《送梨帖》。可那些季节的耕种与生长的心意,已然写在脸上。熬了新米粥,素炒扁豆,细细地品味这来自乡村的人情之美。
夜晚做梦,梦到老家的小院。醒来一阵唏嘘,心中涌上丝丝缕缕的乡愁。父母逝去,小院易主,“旧布衣裳新米粥,为谁留滞在天涯。”
人生秋至,疏篱外,犹见“满架秋风扁豆花”,在斜风细雨中,满满地开着,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