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甘露，涤我诗肠

□ 陈铃铃

小时家里是善茶的，每每客人来时、饭后叙话、午后闲坐，都会放一古朴的茶壶在旁，任其弥散清香醒人的青草气息，仿若置身草木葳蕤的氤氲森林。

茶味，是苦涩清甘的。在茶中会发现，苦涩的味道原来可以这样可口。“苦涩”两个字，让人想起漫溢的草木清香、溪流的清冽，那深密幽邃的大地，那一份伴随着丝丝古韵的浓郁厚重，是坚韧与清寂。而“清”字，则让人想起浸润在浅溪中，携着晨露的青青草，溢出一缕缕甘沁。一盏茶，喝下去，味是苦涩的，心却是清甜的。

不同于西式的浓苦与醇甜，中国的气息是清苦微甘的，没有动魄的激情，却有细水长流的稳重。在《茶之书》，冈仓天心写道：“人生的喜乐毕竟只有那么小小一‘杯’，很快就会溢出泪水，对永恒的无尽渴求，又使我们多么不愿将其喝干饮尽”。茶杯是那么的小，品茶只能小口小口地泯，否则便是对天物的暴殄，同时也不能尽尝其中的清甘苦乐。这种克制与内敛，在中国文人心中，却是到达最大的完满与极致的处世之道。我敬佩的是，他们追求的不是那份对万物的渴欲，而是对万物尽心尽意的崇敬。

说到茶，不能不提及茶与中国文化相关的道。北宋张载在《正蒙·太和》中写道：“太和所谓道，中涵浮沉、升降、动静相感之性，是生氤氲、相荡、胜负、屈伸之始”。与这句话交流的瞬间，我仿佛看见文人张载面对着案前清香沁人，荟聚山水之气的一盏茶，潜心观察其动静、交融，而通感出宇宙之理的形象。

我们也可以想象，太空中流动的气息凝聚成清冽的冷泉，深密的大地凝结出翡玉般的嫩芽，在一叶新芽飘卷入神农氏的瓮中汤水时，天地自然交融应和。滚水虑入茶器中，与缩卷如毛尖的绿叶相荡，阴阳交汇，氤氲化醇。绿叶在杯中化开，升降浮沉，丝丝绿碧染入透明的水中。

叶与水交汇的那一瞬间，正如世界上所有偶然但却足以回味一生的相遇，它们交换了彼此的心，水的心因叶而变得碧绿，而叶的心变得柔软了，心心相印，于是，茶在这种深沉含蓄的交融中应运而生。

茶亦是“察”，是一种明澈的观照与透察。而在奇妙的汉字中，“察”又与祭祀相关，祭祀即是与圣灵万物通感。古人相信，上天将通过灵物传达神圣的旨意。茶也曾被用来作为通感的圣物，借茶可通天地全德，宇宙造化，达到澄澈和畅的境界。高雅之士品茶，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需是达到“肌骨清、通仙灵、清风生”的境界。若只是喝茶，“一碗喉吻润”，这样的喝茶，与喝水何异？

难怪嗜茶甚过帝王之位的赵佶，在《大观茶论》中写道：“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中澹间洁，韵高致静，则非遑遽之时可得而好尚矣。”茶，在他眼中，不再是解渴消食的饮品，而是见心明性，穷神知化的圣品。

回味那份氤氲沁人的清香，怀想古人对万物发自内心的珍惜与崇敬，这样的茶让我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