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约

□ 陈斌

中秋是个圆，是月亮的圆，是月饼的圆，是万众的阖家团圆，更是相爱之人两颗心的融合之圆。

34年前的中秋之夜，一对新婚夫妻凝眸于空中皎月。新娘深情地向郎君呢喃：“亲爱的，我想与您有二个约定，一是尽早怀抱咱俩爱情的结晶；二是今后每年中秋节我们都必须欢聚团圆，现在咱们就一起默念订约吧。”新郎心知对这二个约定难以承诺，在设法解释无果之后，为了抚慰新娘的殷切初心，勉强迁就了。紧接着，新娘与新郎脉脉相对，心中跳跃着同一句话：“人长久，共婵娟。”

孰料此后，这“共婵娟”果然经历了多少流年、跨越了多少“千里”。

那次中秋节后，度完了极短的假期，新郎惜别爱人回归部队，迅即泪眼朦胧写下了婚后第一封信。“爱妻：现在南海形势复杂，部队战勤任务繁重，正处于作训巡航密集期，我时刻都得执行命令出海、远航，战友们都做好了随时出征乃至为国捐躯的思想准备，为了不再出现万一情况下拖累了您，我还要再次重复中秋夜对您说的那句话，几年之内咱们暂不考虑生育孩子吧。还有，军人一年一度何时休假探亲，并非个人可以决定，咱俩今后相见也不会有定时，中秋之约实难一一兑现，我再次恳望您的充分理解和支持。”

家书发出，新郎却忐忑难安。他想：有情人已成眷属，面对现实，面向未来，我这种思维是否符合逻辑？我这样要求会不会彻底伤害妻子的浓情蜜意？他在焦虑中期盼着妻子的回音。

那是乱云飞渡的1987年，南沙群岛海域出现严峻的敌情。奉上级命令，新郎所在的潜艇部队全体官兵，一直坚守在南海前线上。部队按三条潜艇组成一个编队的作战计划，分批次潜航于南沙海域，为祖国巡逻站岗，严防更多不测。

潜艇兵终日奋战在不见阳光的海底，直面千变万化的环境，承受千辛万苦的历练，是最神秘、最艰难、最危险的兵种之一。艇动三分险，生死一瞬间，处于实战巡航，长弋深海之中，则存在着更大的不确定性。然而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同志们坚守海疆，时刻准备牺牲生命是应有的英雄气概。身处此情此景的官兵，谁还能留恋多少花前月下、儿女情长，新郎发起执念正是源于肩负的职责与军人的特立独行，没能满足新娘心愿也在逻辑之中。

“亲爱的，您的想法让我很难接受，但我可以理解，也只能支持，谁叫我爱上一个纯粹的人？！命运让您携笔从戎、赴汤蹈火，命运又让我眷恋淳洁高情、崇尚正义阳刚，既如此，我们就同心同德、同甘同苦吧。我深知您的考量与服从并非草率之举，这恰是别样的人生价值体现。愿您潜心军工、建功军旅，愿您每每凯旋、时时安康！”妻子的回信言简意赅，格外释怀，情深似海，犹如一股涌动清流注入新郎心房，使之信觉胸臆澄明。

是啊，命运！军人与军嫂的命运，关键词就是“奉献”二字，这也是从军的核心价值。它意味着只要是军人伉俪，就必须长怀毫不利己之心，作出比常人更多的牺牲。

“爱妻：若以生命固有的名义，谁也不轻易让自己投身战火中去体现异彩与价值，更不会为了验证自己的勇敢与血性，去付出牺牲。但是，军人是特殊的，在任何时期、任何背景下，必须直面无比残酷的牺牲。嫁给军人就要吃很多苦、受很多煎熬，所以，我真的对不起您。”

“亲爱的，嫁给军人不是我刻意的选择，只是因为选择了您，我才成为军嫂。此时此刻看着您的来信，我想如下这段歌词足以作为我内心的写照。风起的日子笑看落花，雪舞的时节举杯向月，这样的心情，这样的路，我们一起走过。希望您能爱我到地老到天荒，希望我能陪您到海角到天涯，就算一切重来我也不会改变决定，我选择了您， 您选择了我 ，这是我们的选择。”

鸿雁传情，隔空示爱。这是怎样的情，这又是怎样的爱。

此后，他们即便每隔一年或者二年能够不择日子短暂相聚，但依然是幸福的奢望，得之如获至宝。为了军人的神圣使命，为了广大民众的祥福康宁，为了更多婴儿出生于太平盛世，为了神州大地万家灯火、亲眷团圆……丈夫长时间潜航于大洋中，年复一年，久违了“中秋之约”，深感对妻子负疚深重，心想，生儿育女之事我一直主观搁置，每年中秋节团圆也身不由己，可“共婵娟”总该做得到吧。因此，尽管一年365天难见一面，但他一直谨记把“中秋之约”化作“特别相遇”，“巧”做安排。这“相遇”，要么在波涛枕梦中，要么在款款家书里，要么在浩瀚星月间……有一年，深海航行的中秋之夜，他与官兵们一道，把已卸下聚光碗的手电筒悬挂在高不足3米的艇里最顶处，愣是把那小小的圆形光影当作一轮明月，痴美地欣赏着。战友们的思绪都在纵情驰骋，他也一意力透艇壳、望穿沧海、眺对玉镜，心里不停地呐喊着：“爱妻，我、没、有、违、约！今夜，海上再次生明月，咱们又是共此时……”

对军人而言，中秋节就是举国上下的平安与和美，是自己的忠诚、坚守以及与亲人更多的别离和思念。美满、团圆首先属于祖国、属于人民，军人当是幸福的保护神。月光普照，不管是在高山、戈壁、边疆、大海，还是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任一隅，它都把军人的梦涂满光辉、照得透亮，它都洒出军人坚定的足迹，映衬军人深沉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