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国庆

□ 陆利平

乡下的物质生活远比不上城镇，文化生活就更不用说，偏僻的山村更是如此。记忆中的小山村，黄冈河畔，鹤岭山下，已经有近500年的历史了。很小的时候，村里一年之中就有两次文娱活动，那便是国庆与春节。其实所谓的文娱活动便是放电影，别听说是放电影就不将它当做一回事，在那时可是这个小山村最高规格的文娱活动了。晚上7点还未到，在村头的晒谷场上却早早就摆上了高低不一的长椅短凳，小孩已在争论着今晚的电影是什么。小山村唯一的一间小杂店也临时用两只筐将商品搬到晒谷场的一边，等着今晚能赚一二元小孩的零花钱。

放映员是一位个子不高却长得十分结实的小伙子。每次晚7点前，他便通过扩音器催促：“未进场的观众请抓紧时间进场，进场的观众请找地方坐好，前面的观众请尽量用矮椅，以免影响后面的观众，小孩子请不要乱跑，今晚放映的电影是……”然后他便将影片的内容简单地介绍一遍。不过介绍完之后并不马上放电影，而是进行放映前幻灯宣传，幻灯片是他自己制作的，配合各次政治任务而向各小山村的观众宣传。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在放映影片中总会根据画面的情节用简单易懂的本地方言向观众讲解，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在山村中能听懂普通话的人毕竟是少数，尤其是对于那些老年人，所以他的人缘很好。我们那时觉得他好威风，那些东西在他的手里便变得那样神奇，那样不可思议起来。每次放电影时我们总会围在放映机前，瞪大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他调试，装带放映，甚至连他试话筒的“喂喂”声我们也学会了。有时电影放映时会“烧掉”一些“电影带”，我们将那些“电影带”慢慢地看，发现好多人物和动作都是一连串一样的。于是我们问他看电影时人和动作都是不断变化的，而这“电影带”上的人却为什么没有什么变化呢，他很和蔼地对我们讲了人的眼睛有1/24秒的视觉停留等等。末了，他说现在你们明白了么，我们互相看了看，一齐说明白了。“其实你们不明白的，等你们读书了才真正会明白”，他说。我们偷偷地笑了。作为孩童，本来就喜欢看电影，在与他相识之后，这种想看电影的欲望就更迫切了。潜意识中不仅仅是为了看电影，因为我们发现他总是会带给我们很多我们不懂的东西，却总是那么的神奇。例如：那些战争场面，我们问了一个十分想知道的问题，电影中的炸弹是否会炸死人？刺刀真的刺进人的肚子吗，不然为什么会有血流出来呢？这些他都不厌其烦地为我们解说。每每国庆还未到，便问着大人，国庆什么时候到呢？有时竟产生一种想法，为什么一天只能撕一张日历，把日历撕快一点国庆不是就快一点到了吗？

不过，我们却一直不知道这位大哥叫什么名字，知道他的名字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

这一天，离国庆只有两天的时间。往年的这个时候，电影机头什么的早已有人挑进村里来了。可这时却还没有什么动静，对电影最关心的莫过于我们这帮孩童了，于是不约而同地跑到队址问队里的队长怎么还不见“电影头”呢。其实这时候队址里已有几个大人在，看来他们也正在问今年国庆是否放电影的事了，原来对电影关心的远不只是我们这帮孩童。“国庆不来了。”“什么，国庆不来了？”屋里的人顿时显得十分不安的样子。“国庆怎么会不来呢，后天不就是国庆吗？”我们几个小孩七嘴八舌地反问着队长，以为队长说错了。“就你们这帮小妖，总是没事找事，谁说国庆不来了，可别乱讲啊。”队长说。“唉，你刚才明明说国庆不来了。”我们忙反驳，将目光移向大人们，以示寻求支持。“我说的国庆是人，不是国庆节的国庆……”队长似乎有点急，但越急却令我们越糊涂。可屋里的大人却开怀大笑，还好这时一位大人出来解释:“队长所说的国庆是每年来俺村放电影的放映员，他的名字叫国庆姓李。”啊！原来如此，不过他的名字为什么要叫国庆呢？国庆今年为什么不来放电影庆祝国庆呢？

今天就是国庆节了，今晚的电影肯定要泡汤了。正在我们感到十分失望的时候，到了下午却见大人们正在晒谷场上竖柱子，电影还是如期而来了，庆祝国庆的活动在这个小山村照样热烈地开始了，记得很清楚，那一夜放映的是故事片《南征北战》。在李国庆的放映前宣传中——要知道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无数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故事片《南征北战》现在开始放映。

后来我们终于知道李国庆没有提前来的原因，也知道了李国庆为什么叫“国庆”的故事。他的父亲是一位参加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老革命，在长期的革命战争中多次负伤，由于战争年代条件的限制，至今他的头颅里还有一小片弹片没有取出，只要天气一反常便发病。这次不慎摔了一跤，又引起病发，由于年老体弱，生命垂危，李国庆日夜守候在父亲的病床前。父亲知道儿子每年逢国庆节必定要到那个小山村放电影，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庆祝国庆，于是，就催促儿子马上到小山村与村民们一同庆祝国庆……李国庆为什么叫李国庆，其实很简单，在新中国诞生的那一天，刚好他也出生了，为了纪念这一个特殊的日子，于是父亲就为他取名叫“国庆”。

后来我们到外地读书了，以后又在外地工作。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看电影已成了一件常有的事，庆祝国庆更不仅仅局限于看一场电影了，但是每每到国庆节，我们总会想起国庆放映电影庆祝国庆的情景。

今年的国庆节又到了，在讨论如何庆祝时，老队长提出了今年仍然请国庆来放电影，尽管现在放电影早已不是什么新奇的事，却一致通过。有人提出好多年没有联系了，不知人家住在哪，更不知人家是否愿意来。只听老队长说：人家已搬到县城住上大套房子了，前些日子我与儿子一同上县城时正好碰到国庆，他现在已是县电影公司的经理了，别看人家现在当上“官”，可还惦记着咱呢。

说来就来，当一辆汽车在村头停下来的时候，意味着以电影为主的庆祝国庆拉开了序幕。李国庆此时便站在了放映机前，除了身体略胖了些，他没有多大的变化，仍是喜欢小孩，仍是对人微笑着，7点钟已到，久违了的李国庆的声音又响起：“未进场的观众请抓紧时间进场……今夜，我们在这里放电影庆祝国庆。刚才……”忽然李国庆话锋一转，“刚才有一些小孩说放电影有啥稀罕的，电视里的电影天天有，那些歌舞晚会才带劲。是的，现在电影在各种媒体之中不是唯一的，但，岂知你们的父辈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要看上一次电影还困难。那时来村放映一场电影单是各种设备、发电机等就要几个人肩挑扛着走山路进村，后来虽然有了自行车，但放映设备仍是一大堆。记得第一次来村里放电影时，一位你们的爷爷看着那点亮的电灯觉得奇怪，竟用嘴吹风想要吹熄它。这些你们没有经历过，不可能知道。现在是放映设备变成了两手提就行了，一手提放映机，一手提电影片，坐上小车从县城一路驰骋到村里，岂知这条路原来是羊肠小道……所以，我说呀，小朋友们不要说放电影没意思，我也希望在这山村能有歌舞晚会来庆祝祖国的生日，但今晚让我们仍是用电影来庆祝伟大祖国的生日。”

那一夜的影片是《南征北战》，显然是告诉小孩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