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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凤凰

发布时间:2021-11-29 09:48:32 来源:潮州信息网

□ 谢锐勤

沈从文在《边城》中说:“若从一百年前某种较旧一点的地图上寻找,当可有黔北、川东、湘西一处极偏僻的角隅上,发现一个名为‘镇竿’的小点,那里同别的小点一样,事实上应当有一个城市,在那城市里,安顿下三五千人口。”这座叫“镇竿”的小城便是沈老魂牵梦萦的故乡凤凰,其笔下活灵活现的湘西令读者充满“到此一游”的强烈愿望。

犹记那年那日,兴奋不已而又筋疲力尽从张家界下山后,一路颠簸到吉首,再转车凤凰,终于在晚上22时半来到城门口。

刚踏进古城大街,时空感错乱起来,我是行走在现实中的凤凰,还是书中的古城?是饥饿困顿心生恍惚,还是凤凰本就迷离梦幻?短短半小时,惶恐中带着惊喜,不安中带着愉悦,终生难忘。

这样的奇特感受,也许正是偏远的“边城”独有的味道。三省交界处的凤凰,始终笼罩一层军旅气息,连城堡、道路、房屋也都蒙上边城的色彩。

参将驻防地的北门古城楼,前哨阵地的黄丝桥古城,屯兵之营的书家堂古堡,以及周边大大小小的边关设施,一起组成完备的凤凰区域军事防御体系。漫步粗糙的城石,凝视斑驳的城楼,抚摸残缺的城砖,依稀可见那段腥风血雨的历史与刀光剑影的画面。当年,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士兵的离去成为亲人永远的伤痛;当年,城头变幻大王旗,多少将士的热血才换来战争的平息。当年苍老而荒凉的战争遗址,令边城人更珍惜如今的和平生活,更热爱人间烟火。

如果说古堡是凤凰的躯体,那古官道便是血脉。以回龙阁古街为中轴线的巷子沟通全城,“凤凰之眼”虹桥贯通沱江两岸,跳跳岩是乾州入五寨司城唯一必经之路。当年,熙来攘往,商人、旅客、学子、农民、匠人、僧侣等外来客,带来多少理念与技术,又催生多少财富与希望。作为见证的万寿宫设计精巧,正是在凤凰做生意的江西人于乾隆年间所建的江西会馆。走在青石板路,数百年历史的石头坚硬而光滑,仿佛一条幽深的时光隧道,可窥见先人的足迹。

就连居住的房子,也被逼出适应边地的风貌。由于历代朝廷对少数民族实行屯兵镇压政策,他们被赶进深山老林,生存条件异常恶劣。《旧唐书》说:“土气多瘴疠,山有毒草及沙蛩蝮蛇,人并楼居,登梯而上,是为干栏。”干栏也就是吊脚楼,可以说是细长的木脚支撑起古城的前世、今生与未来。当年,多少少妇在楼上痴痴目送外出谋生的丈夫,又有多少少女在闺阁中期盼远方情郎的归来?每一次迎送,战地情感就在乌篷船和白浪滩头的起伏中传递和深化。

从一定意义上讲,文化也是地理的产物。因此,边城的特点不仅体现在地理格局上,也彰显在风俗民情上。

作为边城,凤凰是名副其实的多民族地区,苗族、土家族、汉族、回族等原住民交叉混居,相互通婚,民风多元化。巨石、岩洞、大树、山林等原始图腾崇拜与尊师重教的文昌阁小学共生长,巫蛊盛行的神话传说与焚烧字纸用的万名塔并存亡,信仰与科学各得其所。气派的田家祠堂极具苗族特色,而南方四合院风格的陈家祠堂又是典型汉族特征,同为族人祭祀、婚丧、议事、聚会、看戏的场所,却风格迥异。多元文化在古城既对立又统一,既融合又创新。

多元文化的直接呈现是饮食。戍边将士为凤凰带来各地风味,与湘西米豆腐、凤凰糍粑、土家族擂茶、苗族酸汤鱼等地方美食调和后,又改良出很多品种。我最喜欢凤凰人以前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凤凰腊肉和社饭。一家家挂在灶上的凤凰腊肉被熏得黑乎乎,洗净后又通明透亮、脂香浓郁,嚼在口里,肉香骨脆,满嘴生津。社饭馨香入鼻、松软可口,既有糯米的甜香,又有腊肉的薰味,还有社菜的清香,油而不腻,节日的气氛与古城的文化在味蕾中衍生。

多元文化的落脚点是人。由于地域没有压倒性力量与文化,也就难有中心权威和主流性格。因此,古老的湘西土地上,贺老总两把菜刀闹革命,土匪姚大榜却占山为王50年;政治家熊希龄杀伐决断,文学家沈从文却温和细腻;“湘西王”陈渠珍亦正亦邪,“老顽童”黄永玉却古灵精怪。作为边界的边城,一直存在束缚与冲破的张力,存在世内与世外切换的动力。因此,凤凰人很纯朴,也很彪悍;很善良,也很狡黠;战地性格对每个人的影响都深入骨髓。

同样偏远,香格里拉是与世无争的边地,比凤凰更宁静;丽江是茶马古道的商城,比凤凰更热闹;但只有边与城的结合才构成凤凰的独特生态,成为“出世”与“入世”之间的走廊。这种结合既让地理丰富多彩,也让文化气象万千,令沈从文着迷,也令世人陶醉。路易·艾黎说:“中国有两个最美丽的小镇,一个是福建的长汀,一个是湖南的凤凰。”山高路远的边城,不知路易·艾黎赞叹的是绚烂而又隐秘的风景,还是淳朴而又蛮悍的凤凰人,或是兼而有之?

不管哪种,只要乐在其中就是心安之城,就是心灵的家园。正是沉浸在凤凰的特有魅力中,故乡与故人成为沈从文一生的出发点与归宿,这是一条漫漫的回家之路。1988年,倦游归来的沈老,在沱江之畔、丹崖之下划上人生的句号,就连墓碑也极具边城色彩—— 一块天然五彩皱石,简朴、真挚、纯粹。碑旁是表侄黄永玉的题词:“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回到故里的沈从文安息了,碑的阳面是自白:“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这是沈老的自白,还是凤凰的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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