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1-12-21 09:38:28 来源:潮州信息网
□ 汤飞
我以为它是落到地上的太阳,尽管形貌跟天边那轮迥异,而且只在深冬时节出现——不单是白天,有时夜晚亦不缺席——我们不需要它所释放的光明,更偏爱那份直白、廉价的温暖。两者最大的不同在于,一个是自然的,一个是人造的。
我说的是火堆。在院角,它一点点长大。一小把干稻草、麦秆或茅草是实用的引火柴,点燃树枝,再架上整根树木或整坨树桩。那团在轻风中颠来倒去的火最爱木柴,哪怕尚未干透,也丝毫不影响蹿升、壮大。偶尔发出“嚯嚯”的声响,长辈就说:“火笑了。”此乃有客来访的预兆,虽然并不常常应验。
若在狭窄的灶孔里,火未必能伸直腰杆,喂多了柴反而烧不旺。一到空旷之地,没了约束,尽情地舞蹈,又不择柴块,凡是不便入灶者都能在它的怀抱中实现最壮烈的一舞,很快化为灰烬,被撒进田地肥土。与其默默腐朽,不如熊熊燃烧。仔细观察,火团的内核是明亮的黄色,表面是橙色。风可以扭曲它的身姿,但决不能使之熄灭,一时伏低无关紧要,短暂的低沉过后势必窜得更高。足见火的品格。
一堆跳跃的火能够驱散整个山湾的寒冷。乡亲们沿着瘦长的田埂,走向同一目标,随意围坐,宛如完全不在乎所谓乐理的音符。让火光暖和琐碎的家长里短,然后有更多的陈年往事争相跑出来取暖,你一句我一语,热闹填满空空荡荡的小院。不管于何处开头、何处收尾,也无固定主题,当然更不会评分。孤零零的喜鹊,站在枝头旁听;稀拉拉的鸣叫,谁也听不懂它的插话。
日头穿透厚厚的云层,露脸片刻,可惜面上无光,任人直视,殊异往季。人们还是不愿离开火堆,反正没有大的农活,织毛衣、缝缝补补、挑挑拣拣均在它身旁完成。有它的烘托,孩子们解题时思维活泛、落笔不改,几乎没咬过笔头。做完作业,摇身变成解除紧箍咒的孙大圣,腾云驾马快活之极。将枝条伸进火里点燃,在空处挥舞,模仿影视剧中剑术高超的侠客。大人责备:“莫要玩火,晚上会尿床。”也不知是谁将这两件全不相干的事联系在一起,为了教育小孩,他们总能找到似是而非、难以验证的理由。常在火边玩,哪有不被火点烫破衣服或鞋子的,难免挨骂,权当耳旁风吧。
既然不许玩火,那便用燃过的木棍在地面写写画画,给它扮上一张大花脸。耍累了,从淘篼里摸几个红苕,埋进火灰烘烤,总是心急地查看生熟程度。好不容易等到烤熟,外皮乌焦巴弓,掰开后苕肉金黄,冒着缕缕热气儿,迫不及待地咬一口,又面又甜。在缺少零食的年代,它是极好的“补丁”。
更叫人眼馋的是罐罐饭,只不过这是婴幼儿才有专属待遇。用搪瓷杯装了肉粒儿、白米和调料,掺了水,放在火堆旁慢慢煨着,“咘嘟咘嘟”的声音堪称世上最美妙的乐曲。揭开盖子,一股浓香涌出,馋得人非眼睁睁看着那个小不点一勺勺吃完不可。
到了晚间,那堆火仿佛夜的窟窿,火色映红了每个人的笑脸。文人雅士有“红泥小火炉”,桃源乡民有篝火御寒。它也有亲切的土名儿,火像、火相、火项?一言火之似,一言火之是,一言火之事,不确定该用哪个字。想一想顿觉舒心,有种温慰能穿越时空而不变,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