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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世人皆欲杀”

发布时间:2021-12-24 09:03:16 来源:潮州信息网

稍有文学史知识的人大都知道李白和杜甫有着很深的友谊。李白长杜甫十一岁,杜甫事之以兄,“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怜君如弟兄”(见杜甫《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诗)。现存杜诗一千四百多首,其中寄赠或怀念李白的有十首,与李白有关的也有十首,此外,没有提名但间接关连的还有若干,难以一一认定。李白赠杜甫的诗,现存只有四首,显然不多,考虑到李白活着时候,诗文大多已经散失(李阳冰《草堂集序》称“当时著述,十丧其九”),或许实际寄赠不止四首,然从“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这些诗句里,同样可以窥得“弟兄”情深。我们固然不能以现存赠诗数量的多寡来猜度感情的厚薄,却可以通过份量的重轻来窥测彼此关心的程度。我以为李白性情固有荒疏的一面,又兼年长些,更因自身坎坷的遭遇,特别是罹永王难,长流夜郎,他对杜甫的关心显然要少一些;杜甫则不同,他以弟事兄,不但仰慕李白“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而且坚信李白遭受不白之冤。“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梦李白二首》)“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天末怀李白》)此情此义,比之羊左,比之管鲍,略无逊色。我尤其感动于那首《不见》,千年以后读来,仍然叫人热泪盈眶。

“不见李生久,佯狂殊可哀。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

《不见》是杜甫怀念李白的最后一首诗。题下原注“近无李白消息”。肯定写于李白流放后,具体时间难以考证,可能写于李白遇赦、病中或死后。总之,杜甫作诗时,李白似乎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所谓“不见”。这首诗长久以来没有得到诗家、诗论家应有的重视。一些杜诗选本、读本,没有选入这首诗,选入了的也只作了表层的诠释。明人王嗣奭、清人钱谦益的兴趣似乎只在考证匡山指的是江西庐山还是绵州彰明的匡山。浦起龙比较用心,认为“‘不见’、‘可哀’四字,八句之骨。”“上四(句),泛言其概,下乃从放逐后招之。然放逐之由,已含‘欲杀’内;招之之神,已含‘怜才’内。公忆李诗,首首着痛痒。”(《读杜心解》)言虽成理,却未见深刻。我以为,《不见》的要旨在颔联:“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乍一听“世人皆欲杀”,吓了一跳,李白一介文人何以落到如此地步?照浦起龙的解释,与“放逐”有关,也就是说,李白跟了永王,站错了队。这说法显然肤浅,因为即使“欲杀”李白的人,他们心里也都明白李白绝不是“贰臣”。今人郭沫若氏比浦起龙有见地得多,他认为这句诗是可贵的资料,“透露出了当时的统治者和西蜀的士大夫阶层对于李白的一般的态度”。(《李白与杜甫》)笔者的看法比郭沫若更有过之,李白一直为世所不容!何止当时的统治者,何止西蜀的士大夫,更有他们背后的社会制度,连同这个制度滋生出来的形形色色人物!这个“世人”包括李白的文人同行,甚至包括与李白有过交情的朋友!无数历史事实让我们获得这样的认识:每当社会动荡之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要产生裂变。比如说,同在文人行列,或可称作同行,这同行(读作hang)实际上也只是同行(读作xing)而已,即在生命的某一阶段恰好同路而行,迟早总要分道扬镳的。如果有一些人确实从心底里认定李白附逆,因之喊杀,应该可以理解;遗憾的是偏有一些人出于阴暗心理,打着忠君的旗号,对李白落井下石。或曰,李白为人恃才傲物,得罪了不少人吧?又曰,李白有眼无珠,上了贼船,怨不得别人吧?李白诚然如此,但是这些决不是“欲杀”的理由。事实上,欲杀李白的原因很简单,一是李白天才超凡,二是李白傲视权贵。贺知章目光如炬,早就识得李白是“谪仙人”。只因人间乌有,也就不容于人间了!

这里无妨说说大诗人高适。天宝三年(744),李白、杜甫和高适相约漫游梁宋,他们登临揽胜,饮酒赋诗,交情甚笃。十三年后,高适当了讨伐永王的统帅,李白却成了阶下囚。以高适的眼光,他能不了解蒙冤的李白吗?我没有足够的证据推断李白的下狱出自高适的指令,但我从李白《送张秀才谒高中丞》一诗断言,高适至少采取壁上观的态度,是否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呢?这在身陷囹圄的李白看来仿佛差近!此后,二人朝野殊途,遍查史籍,再也找不到李白与高适之间有任何关系了。呜呼!高适尚且如此,遑论一帮烂文人!“世人皆欲杀”的“世人”不幸包括了高适这样的大诗人,我们有幸读出杜诗的微言大义。自然,这个“世人”并不泛指世上所有的人,杜子美不会那样糊涂,黄瓜茄子一锅煮。可以肯定,这个“世人”里断然没有善造佳酿的纪叟,也不可能出现桃花潭畔踏歌而来的汪伦!

似乎只有这样解读杜诗,我们才能如此动情于杜甫的高谊。“吾意独怜才”,这个“独”相对于上联的“皆”,杜甫难能可贵啊!郭沫若氏在肯定杜甫“处在这种氛围中能够哀怜李白”之后,无端引出“但他只怜李白的才,而不能辨李白之冤;在他看来,李白仍然犯了大罪……应该杀而可以不杀,如此而已。”真叫人唏嘘不已,这起码是对杜甫的误解。杜甫在早些时候写的《天末怀李白》里不是明明写着“应共冤魂语”么?何不察一至于此!自然,联系起《李白与杜甫》一书原是扬李抑杜的,郭氏这般误解也就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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