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情思

□ 文/杨亚爽 

图/庄建明

柳树又发芽了。

长长、软软的柳丝缀满了绿绿、嫩嫩的毛眼眼，在万木萧疏、荒寂的时候，作为报春的使者，第一个给大地带来一抹新绿，真正如杜甫所说“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是柳条”。我多年来都注意，每年植树节前，柳芽总是萌发出来，而在严冬来临、万木枯落之后，柳叶却依然闪烁着绿意，直到屡经风霜摇撼、打击，才最后一个恋恋不舍地褪去绿色。我总是感动于她的发芽早、落叶迟，感念她柔弱的外表下，有一份坚强的内心。她婀娜多姿，柔美优雅，如一个有着披肩秀发的美人，那样丰姿绰约，风韵娴静，顾盼生情，又总让人想起形容林黛玉的句子：“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她真是一个柔美的女子啊！但她却不畏风寒、傲霜斗雪、凛然绽放，她确实又是一个伟丈夫，她具有外柔内刚的坚强品质！

她又有着极强的生命力！常言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她不择水土，耐得贫瘠，无论是江南水乡，还是北方山村，到处都有柳树的身影；在村口、在路边，到处都是绿柳成荫。甚至有一种沙柳，在沙漠、在盐碱地都能生存，成为防风固沙的绝好树种。清末名将左宗棠戍守边疆时，为了保持水土、抵御风沙，在河西走廊“新栽杨柳三千里”，后人为纪念他称这些柳树为“左公柳”。她很容易成活，一个枝条埋在土里就能生长。她懂得生存策略，会逐水而生。电视上曾经报道过一棵古老的柳树，人们以为她会行走，多年来已经走了十几米，但是经过专家考察，她因为早就倒伏在地，而她的根会寻着地下转移的水脉生长，不断长出新的枝干，老的树干逐步坏死，而这棵树却总是焕发着新的生机，也好像在行走了。柳树再生能力极强，我们广场上、街道边都种着不少柳树，那年不知什么原因把柳树锯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但第二年春天，就抽出了新的枝条，第三年就长成了满头秀发。她又极少病害，不像法国梧桐等洋树种那样娇贵，每年总是喷药治虫，所以她清新、干净，即使有的枝干被虫蛀蚀，但锯掉以后还会重生。她的树荫博大而浓密，暑夏时节，给人们带来了多少清凉。

也许正是她的美丽坚强、富于生命力，她对人们的无私奉献，所以历来深受中国人的欢迎和喜爱，甚至成为文人墨客吟咏的对象。东晋陶渊明不独爱菊，也爱柳，不只在家门前种植五棵柳树，还自得其乐、自我解嘲地写了《五柳先生传》。宋代大文豪苏轼在任杭州知府时，利用西湖挖出的淤泥修筑了一道长堤，堤上遍植柳树，后人为了纪念他治理西湖的功绩，将长堤命名为苏堤。南宋时，“苏堤春晓”就被列为西湖十景之首，元代又称之为“六桥烟柳”而列入钱塘十景。明末清初的蒲松龄临泉卜居，泉边栽柳，自称为“柳泉居士”。而历来吟咏柳树的诗句更是数不胜数。唐朝诗人贺知章的《咏柳》脍炙人口、尽人皆知，“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普通的柳叶被他形容成碧玉，又把柳条比喻成绿丝绦，其爱柳之情跃然纸上。唐朝诗人白居易《杨柳枝词》中“一树春风千万枝， 嫩于金色软于丝”正是对柳枝的真实写照。人们还对柳树赋予了更深的感情和含义，因为“柳”和“留”谐音，柳树成了伤感离别、祈求挽留的象征，在柳树中灌注了多少离愁别绪和期望团圆的情感。唐代诗人王维那首著名的送别诗《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不只是写到了眼前景色，寄寓了对朋友的慰留之意和依依惜别之情。而宋代柳永的《雨霖铃》“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体现了有情人难舍难分、又不得不分的感伤无奈，而“杨柳岸、晓风残月”，更写出了离别后的孤独凄凉和痛彻心扉的悲苦，令人肝肠寸断！而其他几位唐代诗人眼中的柳更有了深一步的意蕴。罗隐的《柳》：“灞岸晴来送别频，相偎相倚不胜春。自家飞絮犹无定，争解垂丝绊路人。”王昌龄的《闺怨》：“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雍裕之的《江边柳》：“袅袅古堤边，青青一树烟。若为丝不断，留取系郎船。”“柳”不只有“留”的意味，“丝”更有“情思、思念”的深情了；而柳絮又让人想到了行人如飘絮一般飘忽不定，更增加了离别的失落和怅惘。看来一棵平常、朴实的柳树，在古人眼里寄寓着多少深挚、丰富的情感啊！

作为普通人，尤其在小时候，柳树又带给我们多少纯真的欢乐！每年的春天里，柳芽萌发，柳皮柔软，孩子们就会不顾大人的呵斥，跑到水塘边的柳树上折下柳枝，用小刀刻印，把柳皮褪下来，截成小段，再把一头用刀去掉外边的青皮，剩下里边薄薄的内皮，就做成了柳笛，用嘴一吹，发出“笛笛”或“呜呜”的声音，听着这简单的声音，那时是多么快乐、多么有成就感啊！再试图吹出点《东方红》等歌曲的调子，就更自觉是高人、更自我陶醉了！那时还不知道有“牧童横笛”这样悠闲的雅事，只一个简单的柳笛就让我们满足了。夏天来了，柳荫下又成了我们的乐园，我们在此纳凉玩耍。我们最愿意爬柳树，柳树的老皮粗糙、厚实又柔软，不扎皮肤又容易攀爬，爬到树上捉知了或者用马尾做个小圈子套知了都是我们的乐事。我们还会折下柳枝编成帽圈戴在头上，既可以遮阳，还可以像“小兵张嘎”、像战士一样威风凛凛地玩打仗了！柳树啊，你带给我们多少童年的美好回忆！

柳树，是最普通、最常见的树，是我国土产的、传统的树种，她和白菜、萝卜、小米一样，是伴随我们长大，又须臾不能离开的事物。她最平凡、最朴素，但又最有情、最有义，最给我们支撑和力量，她就如我们平凡又真挚的母亲，最牵动我们内心深处的情感！我每天都在柳荫下散步徜徉，我愿意每天都看着柳丝轻拂，感受着她的美，并从她身上受到无穷的启发和教益，汲取无穷的向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