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06-13 15:52:31 来源：潮州信息网
一茶一会
文/陈妍希 图/庄建明
想想觉得奇怪，生长在以饮茶为风尚的潮汕平原，我却没有喝茶的习惯。关于这点自己也说不通。从小，家里茶几上的茶具一套套换着，各色茶叶轮番上阵，客人来来去去，在袅袅茶气间谈笑生风，只觉得喝茶是大人们的事，就像是交际时不可或缺的流程。
虽然不爱喝茶，却觉得客厅里断不能少了这一方烹茶之地。客人就座，注水炉中，茶铛声细，在这蒸腾着饱实温暖的声响中，置茶叶于壶中，待炉中“蟹眼已过鱼眼生”时，将水沿茶壶边冲入，一场蓄意已久的际会，唤起沉寂，终成浓酽。抹开细雪茶沫，淋灌酝酿，烫杯匀筛，茶意生香。这期间，客人们虽一边寒暄，却在一边细看茶色渐浓，跃跃欲试。饮茶之前，必几番推让，方各持一杯。年少的我不懂，不就是一杯茶嘛，何必推让再三。于是，在一番杂谈声、水沸声、沏茶声过后，空气忽然陷入一种奇妙的宁静，大家都在品茶，有的闭目回味，有的抿口细呷。直至今日，我都会注意到每次酾茶过后的这番短暂的宁静，有一种不可喻之于人的隐秘感。
林小强 摄
细想，待客若少了茶，人们的话端似乎不知从何谈起，有些情致会变得索然无味，有些不能明言之事也因此变得左右为难。如若求人办事，抑或洽谈贸易，纵使事情再急，都得先停下来喝口茶。记得小时候看潮汕小品，穷秀才到员外家请求举荐，老员外没有接茬，意味深长地说：“来，吃茶，先吃茶！”于是秀才推让几度，品味过后聊起这茶的品相何佳，色味何清绝，但又如何不知道主人是看客冲茶的。秀才又迎合着员外的话茬谈论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事，只为博得他的舒心。“吃茶吃茶”仿佛成为一种接头暗号，似乎“吃茶”过后便有解决办法，似乎吃了茶，一切都好说。在这种微妙的关系里，“吃茶”是一种回避重点从而留给自己思考和应对空间的方式，言语之用，都需你一一判断体悟，一切尽在不言中。
潮汕人饮茶程序细致讲究，故称“工夫”，我觉得更像是一种衡量人的尺度。一个人对于茶的冲泡技术、酾茶技巧多少能反映出一个人的品性与为人态度，特别是“关公巡城”、“韩信点兵”过后的礼节仪态，依长幼次第奉于客前，先敬首席，然后左右嘉宾，自己最末。客人们看似在谈论着其他话题，却也心领神会，观望着沏茶者，便可知其一二。所以，这似乎可以解答我小时候对于饮茶推让的困惑。
一直到了上大学，有次收到同乡同学的短信：“某某地冲工夫茶，有闲来滴茶。”莞尔一笑，去到那里几人围坐，一人冲茶，同学间却也不拘束什么，兴兴头头一杯杯慢慢喝着，夜色空明，四周静寂，只有茶香缕缕，似乎寻回家乡的一点况味。而在此过后，我竟也慢慢开始喜欢上喝茶，喜欢上喝茶时无所思的宁静。
咬咬 摄
有次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茶道表演，素净整洁的茶室里，主客两人对坐着，二者无言，主人静默地进行一道道工序，最后敬茶给客人，庄严恭敬，有一种清寂朴素之美，全然不像我们平时喝茶的氛围。虽说日本的茶道是从中国流传出而习得的，但他们品茶的态度却让我为之震动。日本茶人在举行茶会时均抱有“一期一会”的心态。《茶汤一会集》这样写道：“追其本源，茶事之会，为一期一会，即使同主同客可反复多次举行茶事，也不能再现此时此刻之事。每次茶事之会，实为我一生一度之会。”主客双方，彼此怀着“一生一次”的信念，看着浮于杯上的茶沫，看到生命也同它一般转瞬即逝，彼此产生共鸣，于是更加相依相惜。
也是因为这样，我似乎看到了潮州工夫茶的“工夫”真谛。生命的种种是由欲望而起，我们祖先所立下的种种规矩也是为了约束人类这种欲望。但我们如何去理解这些规则呢，它仅仅是为了约束吗？子云“从心所欲，不逾矩”，当人达到随心所欲而不逾矩时，规矩就不存在了。工夫茶的程序虽烦琐反复，但就是通过这些烦琐的规则来磨炼人心，当饮茶者不再厌烦于这些规矩，当人们信手饮茶时便能符合茶道礼仪时，才能喝一杯好茶，才是领悟到真谛所在。我们的历史一直在简化繁文缛节，但是生命是需要仪式的，就如人们写年终总结、开年计划，都是一种对自我的约定。仪式使现代社会不那么直接，使人际仍能保留让度，使言语含蓄保有温情。
郑以薇 摄
于是，喜欢在某个心绪烦乱的时刻，拿起紫砂壶，加一点茶叶，注入细细的热流，盖上盖子，想象着壶里的生化过程，仿佛是等一场孕育，期许一种答案。双手捧着细小的茶杯，静观它圆润安静的茶面，妙不可言。浅尝、细品、呡呷，这一刻突然间凝聚了强大的能量，纵使是反复重复着注水，等待，筛茶，品赏等机械性动作，也觉得它蓬勃向上，充满生机。于是喝茶，在它本身的性质里便有了静与悟的功能。它在转瞬即逝的时间里给予我们片刻的永恒，外面的世界咆哮怒吼，沉睡苏醒，硝烟弥漫，纸醉金迷，都与这一刻无关。你的心里，只有一杯茶，一杯从死寂到唤醒了的茶。
现如今，潮州工夫茶将它的世俗平民化展现得淋漓尽致，上至高官文人，下至底层劳动者，都可随心喝茶。一壶茶冲泡开来，几个茶杯，聚拢来了分享，大家见面欢喜，话不敷衍，一切刚好。它在我们纷乱的人生里划开了一道和谐而宁静的裂缝，生命为此刻的美而感动。
别无它想，吃茶去吧。
茶香萦绕最潮州
主办单位
中共潮州市委网信办
承办单位
潮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协办单位
潮州市作家协会
潮州市摄影家协会
《韩江》编辑部
潮州市小小说学会
支持单位
后来文学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