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者的写作——谈世宾《交叉路口》中的叙述者形象

□ 黄景忠 陈培浩

诗歌写作有一个叙述人的问题，这个叙述人在诗歌中扮演什么角色？笔者认为世宾在《交叉路口》这部诗集中的叙述人角色，是一个启蒙者、思想者的角色。

他对两类意象比较敏感：一类是给这个世界带来光明的事物，一类就是在压抑中迸发的力量。他以启蒙者的眼光看这个世界，他会激活一些词语和物象，赋予这些词语和物象新的意义。比如“荷花”，在传统语境中象征高贵、圣洁。但是，在世宾的《荷花》中，荷花的意义是给单调而沉闷的夏天带来了色彩和惊喜，“荷花分明也听见风的呼唤，摇摆着／挣扎着，它从沉默的群体中／感受着力，正从块茎的通道／向它推送过来，把它举到了／乏味的上空”。又比如“蝉鸣”，在古代诗文中，蝉鸣是聒噪而有活力的，宋杨万里有一首诗：“落日无情最有情，催遍万树暮蝉鸣”。但是，在世宾的诗中，蝉鸣是冲破黑幕传递真相的声音，“蝉鸣是密林的一个漏洞／那么坚定，不屈不挠地／把幽暗之处的真实传递出来”。判断一个诗人成熟与否，在于他能否激活语言的生命活力，赋予大众化语言以新的意义，在这一点上世宾是做到了。他以启蒙者思想重新构建这个世界，进入这个世界的物和词获得了新的秩序和意义。

有时候笔者会把诗人分为思想者和体验者。这两类诗人没有高低之分，但是，他们的诗歌是不同类型的。体验者是“我”在这个世界之中，“我”在其中爱与恨、痛苦与快乐、挣扎与追问，他和这个世界是一体的。思想者是“我”从这个世界中超越出来了，“我”已经看穿这个世界了，我的写作是以“我”的思想重新组织这个世界，你在他的诗歌之中可以看到平时熟悉的一切事物，你听到一只蝉的鸣叫，你看到一朵荷花的开放，可是这些事物其实已经灌注了诗人的思想而有了新的意义。笔者以为世宾的写作属于思想者的写作。

思想者的写作最大的危险是沦为说教。诗歌毕竟不是依靠概念和命题，而是依靠想象和叙事来表达对世界的感受和理解。世宾这一点处理得很好，他是靠丰富的想象力和感知力构建他的诗歌世界的。他的诗喜欢在抽象和具象之间进行不断转换，所以抽象也具象化了。这就提升了他的诗歌感知的鲜活度、敏锐度和纤维度。

思想者的写作另一个危险是如何处理“我”与世界的关系。如果“我”只是旁观或者俯视这个世界，并不妨碍表达的深刻性，但是，我们读起来会觉得诗人与这个世界缺乏共振。世宾的诗，大多数这个关系处理得很好，他重新梳理这个世界，表达着和这个世界的深切关联。但是，也有一些诗，这种关联度并不高。

实际上，在当代诗坛当中，其实是不缺体验者的诗人的，因为上世纪80年代之前，就是我们所谓的50后之前出生的这一代人，在他们身上，可以看到写作其实是一种我们把它称之为格式化的写作，就是一种革命诗歌的写作，它比较高亢，它是用一个大我来抒情的，它的语言、词汇、语法都是有相应的规定性。它造成的结果就是诗歌当中体验性的压抑。在50年出生之前一代的诗歌当中，你很难读到个人的体验。

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现代主义诗歌，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或者说它完成了这样一个使命，就是感性的解放。这些诗人从内在的需要——就是作为一个个体来体验这个世界。在我们当代诗人的写作当中，个体的感受性就被呈现得相当充分。

但是，我们今天也带来了一个新的危险，就是体验者的写作，他固然从个体上来讲，体验是缤纷的，但是当所有人都缤纷的时候，大家就共同的失去了辨识度，也就是说，这样的个人写作，怎么样去变成一种历史的写作，怎么去通达一种更高维度的认识？这是体验者写作的一个必须思考的问题。思想者写作的问题，当然就是主题先行，就是说教，就是没有办法引起读者的共鸣。这种弊病跟革命诗歌写作曾经有过的那种僵化的弊病是一样的，都是有先验设定的命题。所以思想者的写作最大的问题是不能创造，不是说思大于诗的问题，而是不能创造。如果一个思想者通过诗歌的方式，以一种感性的、形象的形式表达了一种全新的思想，那这种写作也是可以动人的。

世宾的写作，很多时候跟那种体验者的写作一样，能达到斑斓的效果，给人带来深刻的共鸣。世宾的写作其实并非没有动用到物，他的思想不是直接用思想或抽象的词语来表达，不是像马克思或者海德格尔那样来表达思想，他也是会借助于物化的词。比如他会用墙，他说墙是对空地的反对，他借用了一个一个形象的符号，就是墙、空地以及利刃、切割。墙、空地当然是有形象感的，但问题是说世宾对于形象感的追求到此为止，他对形象感的追求就是对一个意义符号的使用，他不会去描摹这面墙的色彩，这面墙的高度；对这面墙的那种感性的层面再做进一步的勘探，这可能是思想者的诗和体验者的诗的区别。他的确不一定要像一个体验者的诗人那样去勘探，因为诗人确实是不一样的。体验者诗人跟思想者诗人不一样，但是如果彼此都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某种限度，体验者的写作能够朝向思，而思想者的写作能够更具体、更感性，就可能找到一种新的综合。

评价一首诗好不好，首先看他感性上的、审美上的创造力。从《交叉路口》这本诗集看，世宾把这两者结合得比较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