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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韧”的传承

发布时间:2023-01-10 08:46:25 来源:潮州信息网

□ 谢锐勤

自从记事起,父母亲就“面朝黄土背朝天”,不是担粪便到菜地施肥,就是在田间耕种或收割。然而,父母亲即便全年无休,收成也仅能勉强维持生计,一家人三顿吃番薯糜配杂咸。

1993年,我上小学四年级,父亲和伯父听说“行虫習船”赚钱(虫習,潮音sab4,成堆的贝壳,可用来烧成贝灰作建筑材料),于是准备合伙其他村的谢氏三兄弟行船。当时一艘“虫習船”约50万元,5股东每人需10万元,而家里几无存款。然而,他们决意放手一搏,以近似高利贷向数人借来10万元。

当时正遇上汕头大建设,他们轮班倒,将“虫習船”当永动机铆足了劲的开,以每周每人500—1000元利润的速度赚钱。为快速回本,多行几趟船,父亲每三四周才回家一趟,然后又匆匆出门。每次回家,眼神警惕,走路轻快,有时还顺路割两条猪肉,到家后和母亲匆忙小跑到房里数钱和藏钱。为缓解压力,每凑够整数就还村民的小部分本金,家里生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改善。

这样辛劳而又欢快的日子大约持续10个月,谢氏三兄弟眼红来钱快,起异心,想将父亲和伯父排挤出去,提议评估“虫習船”价格,卖给一方。他们笃定父亲和伯父买不起,怎么办?父亲和伯父先承诺购买,邀请两位亲戚做财务投资,他们咬咬牙再借些,将船盘下来。于是,“虫習船”买下来后,由父亲和伯父主理,雇些工人,开始新的航程。

拥有自己的“虫習船”后,父亲和伯父干劲更足,为加快还债速度,常卸虫習后轮班倒继续启程,头两个月也赚到更多钱。然而,天有不测风云,1994年市场突变,需求减少,价格大跌,每载一船虫習就亏损一趟,停工又连工资都发不出,何去何从?

祸不单行,“虫習船”回汕头港时,不小心碰断海军的缆线,对方要求巨额赔偿,既没“人面”又没处理过大事的父亲更是急得发高烧,到处求人,“问老爷”(神汉或巫婆),说话有时“脰筋胖胖”(脖子的青筋暴突),有时又带着哭腔,“浪面浪答”(低声下气)找亲朋筹钱赔偿,希望对方息事宁人。

父亲很少提起这段低谷的心路历程,但每次回家,脸色铁青,眼神呆滞,步履沉重,手上也没拎猪肉条,坐在外埕抽闷烟,叹着气,很少话。母亲说父亲晚上困得睁不开眼,但在床上转来转去睡不着,坐起来抽烟,一根接一根,抽到咳嗽了也不停止,直到天亮。

亏损持续10个月,无以为继,父亲和伯父把船卖了,4股东每人到手不过2.5万,“虫習船”足足亏损40万,且两人不好意思再领一分钱工资,一年白干。

卖船后,父亲有些消沉,日常跟着六姨丈打散工做电路安装,不出工时便去邻居家赌博,越赌越大,直到最惨的一次输掉几千元,几乎将家底掏空,才猛醒过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大半年后,父亲和伯父想起干老本行,箍竹排掠鱼。他们约凌晨三四点结伴出港,中午前回港,只有遇到台风天才会休息。

可一家人即便如此驴生拼死,收益依旧少得可怜,日均收入约70元,月收入约2000元,入不敷出。

也就是这段时间,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差,经常“面乌乌”(黑着脸),回家后稍看人不顺眼就“浮火”(指责或谩骂),我们都挺怕见到他。

掠鱼的生计仅够糊口,维持三年后,父亲决定开渔船机器维修铺。那时我刚上高中,家里连学杂费和生活费都无法支持,所以母亲极力反对开店,但父亲决定再搏一搏。为凑够开店的钱,父亲转让竹排,把村里分的宅基地以2万元卖掉,店面开张了。

父亲并未系统学过机器维修,而是边修边学;店面刚开,也没什么名气。父亲坐在店里,水烧得很烫,茶泡得很香,烟递得很勤,脖子往门口伸得很长,可是只有门口榕树上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母亲又少不了一阵数落。

苦思冥想之下,父亲改变经营策略,既优惠零部件和人工的费用,又增加卖机油和渔网的业务,还上门或上船服务,母亲则帮忙看铺和卖货。半年后,口碑传开,找上门的人增多,维修技术也越发熟练,维修店总算走上正轨了。

走上正轨只是意味着不用家里贴补,比掠鱼收入略高一点。直到2001年我上大学,家里仍无余钱支持学杂费和生活费,仍靠二姐支持。我参加工作后,家里经济条件逐步改善,但父亲闲不下来,仍旧勤劳的维修机器,买“虫習船”欠下的钱,直到此时才陆续还清。2010年左右,受经济转型影响,人工费逐渐增加,父亲更不舍得放下维修工作了。至今67岁,仍天天惦记店里的杂事。

从觉得作田没出路到斥巨资买“虫習船”,从不得已卖“虫習船”到重拾掠鱼,从放弃竹排营生到维修机器,父亲的每一次选择,都朝着他认为更好的工种努力。面对工种,他考虑的不是体面不体面,也不是费不费力,而是哪种更赚钱,更能快速改善生活,让家里人少吃点苦。

父亲并非每一步都坚忍不拔,中间也有松懈和气馁,也走过赌博的捷径,但警醒快,之后也不再碰。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回首父母亲的拼搏历程,感悟到一种无暇顾及过去,只想向前冲的拼劲;一种可以被打败,但不能认输的决心;一种可以努力到无能为力,但不能半途而废的坚持。

近十年来,工作和生活每遇挫折时,我都跟自己说这是人生常态,即便“乌天暗地”,看不到前景,甚至怀疑人生,也告诉自己不要丧失希望,“再坚持一会”。父亲从未告诉我什么是坚韧,却用行动教会我,只有熬得住,才能等到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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