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李树园

外公离开我已经十年有余了，我之所以有今天，应该感谢在他老人家李树园里度过的那些时光。

我是家里的第一个长孙女，一周岁多时候，有一次我中午睡着了，妈妈把门锁了，就去田里挖地瓜，不曾想我醒来后找不到妈妈，爬到二楼阳台，摔了下来，万幸的是，没摔出意外伤。外公知道后，就让妈妈外出干农活时把我放到他那里。

我很开心，表兄弟表姐妹一大堆，我有好多的伴儿了。

外公性子文静，又是村里仅有几个识字的文人之一，每当家庭成员产生磨擦，风言风语，他总是静静地牵着我的小手，走进里屋。

四岁那年，已经六十多岁的外公在家乡的大北山下承包了一片地，种上了一片李子树，他还和外婆在李树园中央搭了一个小木屋。

每天早上，妈妈带我到外公家后就去干农活了。外公便带着我以及其他愿意一起同往的表兄弟姐妹们前往李树园——翻土、施肥、除草，他风雨无阻的照看着李子树。由于田间作业枯燥，渐渐地，表兄弟姐妹们不来了，就剩我和外公两人。外婆在家操持家务，顺带照看不来李树园的表兄弟姐妹们。

春天快到了，李树花的花骨朵你追我赶地从树枝上冒出来。外公忙着给李树松土，我忙着从一棵树逛到另一棵树，赶着查看哪一朵花骨朵最大。每年第一朵李花开的时候，我是最先知道的。这时，我会飞奔跑去外公身边，把他老人家的手牵过来，我总是催着他：“快点！快点！”他总是乐呵呵地说：“慢点！慢点！别摔着了。”每次看完那第一朵李花，外公总是自豪地说：“这小眼睛真厉害，飞行员都比不上你。”这时的我真像家里那骄傲的公鹅，神气十足！

春天到了，李树上的花一夜之间全开了。我在树下看傻了，忽然之间搞不明白谁先开谁后开，谁开的多谁开的少。蜜蜂像赶集似的全飞来了，在我头上每天都“嗡嗡嗡”个不停。没过几天，花儿慢慢谢了，地上铺上了雪白的一层花瓣。有时我淘气，走到外公身旁，摇动树枝，顿时天空下起了白色的雪花，我和外公的头发、衣服上都洒满了白花瓣。我乐得哈哈大笑，偶尔有花瓣趁机飘进我张大的嘴巴，呛得我直往外呼，外公被我逗得开怀大笑。

花儿谢了后，李子成长的速度太快了，简直一天一个样。我依旧从一棵树逛到另一棵树，从指甲大小的李子开始偷偷尝起，从苦涩到酸甜，我总是第一个知道李子开始成熟的时间。春末时，李子大片大片地成熟了，外公和外婆忙着收成；我也不甘示弱，篮子装满李子提不动，便用推；太高的枝干够不着，便摘那些压弯了树干里的李子。十天左右，李子便全收完了。

接下来，外公便要忙活修剪枝干了。我便日日坐在小木屋旁边的双华李树下，当初种李树时，外公特意种了棵双华李树，他说这果子熟得慢，待其他果子收成后，这双华李就可让我吃到夏天。有时我太无聊，便会找颗熟透的双华李子，咬开后把汁液涂在唇角，然后朝外公喊：“流血了！流血了！”开始时，外公着急地赶过来，待发现是我的小把戏时，便揉揉我的头发，宠溺地责备：“淘气。”我则得意地哈哈大笑。那一刻，我觉得李子树上的叶子都被我笑得发颤。

春季多雨，其实下雨天我也会很开心，因为我可以跟外公窝在小木屋里听雨声、说说话。怕我无趣，外公会给扯几片带茎的地瓜叶子，教我做成长链子，挂在耳朵上，挂在手上。他总会在与我一起的时间同我讲：“阿女，好言一句双方温暖，恶语一句六月雪。（原句为：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阿公，什么意思？”

“就是好话暖人心，坏话伤人心。阿女以后要好言好语，知道吗？”

“知道。”

“阿女，以后长大好好学做一个贤达的人。”

“阿公，什么是贤达的人？”

“就是心胸要开阔，做一个有包容心，度量大的人。古人云，宰相肚里能撑船。”

“阿公，宰相是什么？他的肚子很大吗？”

“宰相是古代很大很大的官，这句话不是说他的肚子大，是形容他的胸襟开阔，能容万事，所以很多宰相就是贤达的人。”

……

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便在外公的李树园度过了。六周岁那年，我要上小学了，阿公牵着我的手，绕着李树园走了一圈又一圈。回家的路上，阿公自言自语道：“我的阿女，不知什么时候可以给阿公带个大饼吃。”

“阿公，很快的，我会快快长大，然后给阿公买大饼吃。”我向外公打包票。其实，小时我不晓得阿公的话，长大后每每想起都心酸，带大饼就意味着我出嫁，外公年老，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我上学了，外公便把李树园子分成三份，给了三个舅妈，皆大欢喜，而他又过起了以往平静的日子。

春夏秋冬，四季更迭，世事多变，然而我心中那外公为我开垦的李树园子，繁花依旧，硕果依然……

吴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