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3-05-30 09:42:47 来源:潮州信息网
□ 陈维坤
鱼饭不是饭,它是潮汕人遵从传统技艺制成的凉熟鱼。之所以上升到“饭”的地位,是因为我们潮汕地区像煮饭一样煮鱼,像吃饭一样吃鱼。
祖祖辈辈能够“以鱼当饭”,首先必须是鱼产品足够多。潮汕地区濒临南海,海岸线绵延300多公里,那一望无尽的滔滔大海,为乡亲们的餐桌奉献了各式各样丰富的海鲜素材。其次,当然是美味。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食鱼者首重在鲜,次则及肥,肥而且鲜,鱼之能事毕矣。”用新鲜海鱼水煮而成的鱼饭,最大程度地留住了鱼肉本身的口感与独特鲜味。
作为省级非遗项目,鱼饭的制法,充满着潮汕先民的智慧。古昔时候,住在海边的潮汕人,多以煮盐捕鱼为营生,因缺乏冷冻保鲜条件,捕捞上来的鱼类,要么晒成鱼干,要么腌制成咸鱼。如此加工,虽能减缓鱼肉腐败的步伐,却无法将鲜味保留下来。一些渔民就趁鱼肉尚新鲜时,将鱼洗净后有序摆放在鱼筛中,放进高盐分的盐水中煮,等到鱼眼珠突出来,马上捞起来冷却。这种制法出来的鱼肉质紧致,鲜美异常,很快就大受欢迎,至清末年间,已风靡潮汕大地。潮汕人素来喜欢喝白粥,据说配菜多达160多种,鱼饭则是诸多配菜中的王牌。
用以制作鱼饭的众多海鱼中,巴浪鱼一直担任主角。别小瞧这种低档贷,在无以数计的海鱼中,其鲜美也是排得上号的,广为流传的《南澳鱼名歌》,就讲得既有趣又准确:“正月带鱼来看灯,二月春只假金龙。三月黄只遍身肉,四月巴浪身无鳞,五月好鱼马鲛鲳,六月沙尖上战场,七月赤鯮穿红袄,八月红鱼做新娘……”通过独特的烹制方法,让普通的食材焕发异彩,彰显着潮汕人的另一种智慧。
鱼饭直接蘸普宁豆酱吃,风味尤佳,那旷绝一代的鲜,生活在北方的人,估计是一辈子也无法体验到的。我就不止一次在白粥摊档上,看到有的食客对着巴浪鱼饭时,筷子频频伸过去,根本停不下来,盘子里很快就剩下鱼骨了,然后才满足地就着其他杂咸,把白粥送下去。那副完全被鱼饭征服了的模样,真是既滑稽又可爱。
也有人排斥鱼饭的那点腥味,非要煎至酥脆才肯动筷子。此时的鱼饭,那种无与伦比的鲜味,早被热油赶尽杀绝了。在我看来,这类人无论如何是不配称作鱼饭的知音的,对人对鱼饭,无疑都是一种莫大的损失。每次遇上,我都会忍不住啰嗦几句,鼓励他们大胆接受鱼饭的挑战,仿佛错过了鱼饭,就触碰不到潮汕饮食文化的精髓,饮食上也失去了诸多乐趣般。
父亲对巴浪鱼饭同样情有独钟。除了常规吃法,他还有另一种独具一格的吃法:先去掉鱼鳃及内脏,沿着鱼骨掰成两半,慢火煎至两面金黄,再倒入事先烧好的滚水,放上姜丝,接着加大火力,猛火沸腾一阵子后撒上一大把葱段,加入鱼露等调味品,就大功告成了。一入口,那股裹挟着辛辣感的鲜香味,波浪般拍打着舌头,瞬间能让舌尖上所有的味蕾都激动得活蹦乱跳。
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姑祖父来做客,父亲就做了这道汤。向来斯斯文文的姑祖父,竟接连灌了两大碗,放下碗,长长地喘一口气,才直呼“抢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以后每次前来,一进门就嚷嚷着要喝这道汤,仿佛远道而来,只是因为抵挡不住其诱惑。听父亲说,姑祖父小时候家境富足,又早早成为溪口市场上一家水果行的股东,经常押着船只,由北溪河顺流至汕头埠售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几乎什么佳肴都尝过,奇怪的是,唯独对父亲做的鱼饭汤一直心心念念。
父亲做的鱼饭汤,堪称一绝。现在,我偶尔也做这道汤。幼年时经常帮忙烧火,对整个流程早已烂熟于心。可无论如何尝试,都复制不出童年时喝到的那个滋味。按理父亲的厨艺是不及我的,他虽然过去当过生产队的炊事员,也客串过农村婚宴的厨师,但只懂得侍弄一些家常菜,且属于那种粗枝大叶式的,纯粹只是依赖“猛火厚朥香腥汤”。我从小跟随他,也慢慢地爱上了掌勺,后来又结识了几位当厨师的朋友,喜欢一逮到机会就打听一些做菜的小窍门,菜能做得考究一些。对于火候,也有自己的心得。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是食材,还是厨具,抑或火候上的把控?鱼饭还是那种传统制法的鱼饭,我用的也是足量的新鲜带牙的嫩姜,所不同者,父亲撒的是“大头葱”,一种葱头硕大叶子短小的葱,葱味出奇的浓郁,如今市面上已不复得见了,只能以剑葱代之。至于厨具,当年家里用的是老式的柴火灶和鉎铁鼎,是柴火让汤水获得了特殊的气质,还是鉎铁鼎的热力催生出其灵魂,我不得而知。也不再以猪油煎,估计也是一个缺陷。当然,也极有可能仅仅是抓不住达到最佳火候的那个点。
女作家塞壬说过,有些味道,它只能缘于某一个人。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