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将旧物表深情

惟将旧物表深情

 江育彬

每次整理旧物，总会面临一些踌躇。

很多物件被重新评估、归类，期间生出各种小纠结，俨然又经历一番情感的梳理。即便以“断舍离”的指导思想处理旧物，依然有诸多不舍，似乎每一件东西都有故事，还有用途。

旧物，曾是我们生命的容器，装着平凡的光阴，是回忆的起点与落点。

不舍旧物，就是不舍时光。

我现在还在用的刮胡刀，刀片几个月换一次，但刀架一直没换。刀架买于1996年9月份的武汉某商场，吉列牌的，那会儿我还是一个刚上大学的新生。此后这个刀架，贴身跟随我走遍了小半个中国，经历了各种冷暖炎凉的生活，近三十年间，见证着我从一个嘴角长着细软绒毛的毛头小伙，到现在须发灰白的中年大叔的变幻。刀架很旧，但一点都不妨碍使用。我从没有因为刀架老旧而想丢掉它，反让觉得它的老而弥坚是一种品质。它放在浴室的某一个固定角落，只要我一伸手，就能拿到它。它像一个沉默而可靠的朋友，只要我需要，它就出现，更重要的是，它从没让我失望。

与刀架同时期购买的还有一件灰色外衣，我也留到现在。外衣旧但没有破，穿起来是显得有些土气，毕竟年代感摆在那里。这件衣服我也不舍得扔，当做居家服一点都没有问题。我不否认我有一点小小的矫情，每次穿起这件外套，仿佛青春还在，我曾经就那样穿着它走过校园……

很多物件透露着人与时间的关系，比如童年时的某件玩具、某件纪念品、某件礼物，以及与其相关的某个人。旧人旧事，仿佛烙在旧物上，一晃眼，就出现那张鲜活的面孔。

我的笔记本电脑旁边放着一条蓝色清洁布，那是我的前同事“闯天猫”送给我的，来自遥远的2005年。那时候我们住在同一个宿舍，一开始我们处得并不愉快，彼此看不顺眼，相互冷嘲热讽。经过一段时间磨合，一起吃饭聊天打球，关系居然好得不得了。有一次我的笔记本电脑坏了，“闯天猫”不但帮我修好，还送我一瓶屏幕清洁液和一条清洁布。同事期间，“闯天猫”是唯一一个请我到家里吃饭的人，我们至今还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快二十年了，每次拿起那条蓝色清洁布擦拭屏幕时，我都会想起那一段先抑后扬然后归于无声的友情。

类似这样渐行渐远的友情，还有许多。虽然如今各有境遇，久不联系，但当初留下的各种小物件，譬如一支钢笔、一本书、一个杯子，都是怀念往事的引子。

以前手写时代的文稿，积攒几个月便付之一炬，侥幸留下来的几张纸，现在反而珍惜起来。那些陈旧的纸张，保存着从前略显青涩的文字。那些端正的字迹，见证着尚未荒废的书写能力。

朋友间的书信，一简再简，剩下的都是重要的。每次翻阅，仿佛好友重逢，信笺薄薄，情谊厚重。虽然历经时日，依旧鲜活如昨，那人那事，从岁月深处缓缓而来。

某次翻看旧书，掉落几张小纸条，那是来自中学时代某次心有灵犀的呼应，不由哑然失笑，原来自己也有过心如鹿撞的悸动。再想想彼时那一位，应是年逾半百，快抱孙子的人了……时光在这一刻慢下来，小小旧物，就像毛衣的线头，不小心一扯，便是一段悠长悠长的故事。

过年前贴春联，老家的老屋是不能忘记的。如今的老屋，很少人住，邻居们都搬到新房子去了。曾经，我们一家子就栖身这间逼仄的小屋，和巷子里其他邻居一起，构成鸡犬相闻烟熏火燎的生活。用手轻抚斑驳的墙壁，这种残旧，蕴含沧桑之美。

梁实秋曾在《旧》这篇文章中说道：“旧的事物之所以可爱，往往是因为它有内容，能唤起人的回忆。”

看到旧物，仿佛看到生命之中已逝的那一部分。我们无力挽留时间的流逝，惟将旧物表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