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0-06-20 09:47:32 来源:潮州信息网
□ 曹春雷
布谷鸟叫了无数次后,麦客们就来了。
有六个人,面孔都黑,腰间都别一把镰刀。其中一个黑塔似的,又高又壮,村里人都喊他“老王”。他是领头的。谁家割麦要雇人,就来找他。
他们在村西一个闲屋住下。自己带来了锅,在院子里垒几块石头当灶。村里人们从自家的菜地拔一些送去,还抱去一些柴火。
我和小伙伴二牛曾去过他们的院子,并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看。他们的方言浓重,和我们当地很不一样,这一点吸引了我俩。
汉子们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菜。看见我们,笑着举起碗:“来来来,小家伙,坐下喝一碗。”我们害羞起来,转身跑开。
麦收开始了。家家忙得热火朝天。
有人家地多,人少,一时半会割不完,那就需要雇麦客了。因为如果一场大雨突如其来,麦子就会烂在地里。
我家地也不少,只有母亲自己一个人割。那时父亲已去世,而哥哥在外读书。我呢,只能跟在母亲身后捡麦穗,在母亲捆麦子时递草绳。所以割得就慢。面对大片麦地,我替母亲发愁:“娘,这么多麦子,啥时割完啊?”
“不愁。”母亲直起腰,用挂在脖子上的手巾擦一把汗。
“为啥咱不雇人呢?”我指的是麦客们。
“我一个人就能割完,雇人干啥。”母亲俯下身去,割倒一把麦子。我其实知道,母亲是不舍得花钱。父亲去世前治病,花了很多钱。
麦客们就在临近的麦地里。他们的速度明显比母亲快多了,六个人一字排开,只听见刷刷刷的声音,麦子一片片倒下去。
天突然就阴了下来。
母亲抬头看了看天,自言自语:要下雨了,然后弯下腰,手上的镰刀加快了速度,而未割的麦子还有一多半。如果不及时割完,今年的收成很可能就泡汤。一想到泡汤后,我就吃不上白面馒头,心里便慌起来,急急将母亲身后已割倒的麦子,一抱抱归拢,以便捆扎。
天上的云越来越厚,乌黑乌黑的。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那边的麦客们已经割完,主家给了钱,他们站在地头擦汗,仰头看天。
黑塔汉子突然朝我和母亲看了一眼,同其他五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我就看见他们握着镰刀过来了,进了我家麦地,啥也没说,弯腰就割。
母亲有些迟疑地说:“他王叔,你们回去吧,我……我自己能割完,我……付不了你们工钱。”我该喊“王叔”的黑塔汉子笑笑,说:“没事,再不割完,雨就要来了。”
果然快,没用多久就全部割完了。麦客叔叔们,还帮我们将麦子运到了附近的打麦场。
一切收拾完毕后,雨下了起来,瓢泼一样。
傍晚,母亲杀了家里唯一的那只公鸡,在柴火灶上炖了,装在一个陶瓷盆里,然后再放进篮子里,裹上塑料布,提着,冒雨去麦客叔叔们住的地方。我跟着。娘的口袋里,还有从邻居家借来的钱。
那盆鸡,王叔留下了,但钱却退了回来。他说,要啥钱啊,不就是下雨之前顺便帮了你们一把嘛。你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他们的面孔,他们的笑容。永远都会记得,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