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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荫纪事

发布时间:2022-02-07 08:54:31 来源:潮州信息网

□ 吴毅然

如果有人问我:潮汕农村的标志性树木是什么?我会脱口而出:“榕树。”榕树是四季常绿乔木,在潮汕大地上随处可见,是人们遮阴纳凉的好去处。

在我家的祖屋后,就有一棵大榕树,主干粗壮硕大,须四五个大人合抱才得拢。大榕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气根葳蕤,颇具长者风度。

榕树,是小鸟的天堂。麻雀、白头翁、绣眉鸟、八哥等站立枝头,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它们玩累了,就随意地叼着树上熟透的树籽,咬开皮,甜滋滋的。夜间,它们中不少鸟便栖居在榕树上,等到天亮时,它们便又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好像在交流着夜间做什么美梦一样。

榕树旁边有一条小水沟,宽约1米,一年四季流水潺潺,偶尔会有小鱼儿露出水面,结伴而游。这些小鱼儿长二三厘米,鱼身只有稻草秆大,我们称它为“苦猛儿”。间或有一尾“苦猛儿”身上长有疙瘩,我们就唱起童谣“苦猛儿,打被棉”,吓得它倏地游走,或是迅速潜入水下,而小伙伴们则哈哈大笑。

榕树下有一片旷埕,是孩子们的乐园,大家在这里跳格子、下鼓钱、赌贝壳、贴安仔,玩得不亦乐乎。到了用餐时分,大家各自从家里盛来米粥,然后一手拿筷,一手端碗,碗下夹一块自家醃制的咸菜或菜脯,聚集到榕树下,或站或蹲或坐,随意地边吃粥边聊天,全然不知那时生活的艰辛。

每逢时年八节,生产队就会派人到池塘里撒网捕鱼,用筐装着,用肩挑着,来到大榕树下的旷埕上,一股脑儿地倒了下来,什么鲤鱼、草鱼、鲮鱼、松鱼等应有尽有,活蹦乱跳,乐得小孩子们咯咯直笑。生产队负责人就把这些鱼随意地横摆着,一尾挨着一尾,按人口分配。而村民先来先到地自觉把自家户主的印章排列在一旁,等到负责人有序地拿着印章叫着户主的名字时,户主家的人就随声应答,然后高高兴兴地把分到的鱼装进竹篮里提了回家。分鱼的整个过程忙而有序,热闹而快乐。

夏天的某个炎热中午,大榕树下会迎来一个揭阳人,他自称老黄,自号“塌鼻师父”,是来卖蛇药丸。据他本人介绍,年轻时走江湖,曾经“顶犁背坎”,鼻尖处凹进去就是那时留下的印记,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塌鼻师父”常常在中午十一点左右到达大榕树下,然后把埕面打扫干净,再解开扎在密集竹篓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估计农民收工回来,他便敲打铜锣,引得孩子们飞奔过来。这时,“塌鼻师父”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绕场走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开始讲故事,或是《林大钦红鞋换乌靴》,或是《方世玉打擂台》,或是《武松打虎》,等等。“塌鼻师父”随着讲古的节奏,适时地敲打一下铜锣,“哐哐”的铜锣声更增添了故事的节奏感。但孩子们更关心的还是他的篓子里的蛇是什么模样的。而“塌鼻师父”在讲故事的过程中,也不时地提醒大家等一下来看篓子里的蛇。于是孩子们的心总被他捏得紧紧的,没有见到蛇绝不离开;而“塌鼻师父”却是不到场尾绝不把蛇抓出来。等到故事讲到一个段落,聚拢而来的大人也有相当的数量时,他话锋一转,便兜售起蛇药丸来。而他的蛇药丸因为是用纯草药制作晒干而成的,内含“牛啃埠”“鼎港草”“蛇舌草”等潮汕人熟知的青草药,具有清凉解毒、驱散暑气的功效,所以大人们便乐意掏钱购买。这时候,也是“塌鼻师父”最欢快的时候。卖完蛇药丸后,他才从篓子里抓出他的镇篓之宝——几条大蛇来,或是金环蛇,或是眼镜蛇,或是青竹标,有时只是水蛇而已,然后他简介此蛇的来历或毒性,接着绕场走了一圈,就草草收场,孩子们便在“唏嘘”声散开了。

每到秋收时分,大榕树下会迎来三五个打铁师父。他们操着外市口音,是来加工或制作收割稻谷用的镰刀,以及家用的剪刀、菜刀等。早上,他们就挎着竹篮穿街走巷,挨家挨户收取需要加工的刀具。因为他们的口音与本地大为不同,所以孩子们喜欢模仿,跟着嚷道:“凿镰刀啊磨剪刀。”而他们往往“嘿嘿”一笑,继续前行。

不久,他们把收集来的镰刀集中到榕树下,然后就开工。一人拉着风厢,随着“卟嗞卟嗞”声音的响起,火炉里的炭火便开始燃烧起来。当炉火正旺的时候,一人把镰刀往火炉里一插,不久便抽出来,迅速放在旁边的大铁砧上,用铁锤猛打一番,然后便插进一旁的盛冷水的铁桶里。“嗞嗞”声过后,一团白色烟雾便升腾起来。他们管这项工序叫淬火,这样刀具才够硬,可使力。碰到加工或制作较大件的农具时,他们便要几人合作,一人夹着烧得通红的铁器,上下左右翻转,两人用力轮番敲打。这时候热气腾腾,火光四溅,旁观者感到心惊脉跳,而打铁者则毫不畏惧,只管使力,“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最后一件件农具在他们的锤锤打打中诞生了。他们往往工作到晌午才吃饭,饭很稀,每人要吃四五碗,食量很大。小孩子们往往会围着他们,看他们吃饭的模样,惊叹他们的胃口之大。

等到傍晚时分,农民收工回家,他们也就把早上定制或加工的农具送回各家各户,顺便又收了一批新的加工品,以便明天继续工作。

晚上他们便因陋就简在榕树下过夜。一般过了三五天后,才搬到别的村庄继续他们的“凿镰刀啊磨剪刀”生意。

今天,我又一次来到大榕树下,举目四望,树还是那棵树,旷埕还是那片旷埕,但偌大的场景中,只有我一个人,显得空荡荡的。我既喜又悲,喜的是村民们得益于改革开放的甘露,已经勤劳致富,乔迁新居了;悲的是昔日热热闹闹,生机勃勃的榕树下景象一去不复返,只是空绿了的大榕树,还有那已出现龟裂的百年老屋。于是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摘下一片榕树叶,就像儿时那样把它卷起来,做成一只哨子,放进嘴里,吹了一口气,“嘀嘀嘀”的清脆哨声随之而出,我的思绪立即穿越时空,飞回到从前的榕树下,寻觅遗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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