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玉米

□ 江兴旺

一直羡慕一层住户，羡慕他们有一个小院子，有一片园地，可栽点花草，也可种点蔬菜。

家住二层，虽距一层只有几米之遥，可也只能隔空站在窗户前，望地兴叹。

无措，也只能在阳台种种花菜了。于是，从花鸟鱼虫市场买来大小不一的八个花盆。

女儿喜欢栽花，而我喜欢种菜。每人四盆，各取所需，各种所爱。于是，我在四个盆子里，分别种上了香菜、小白菜、西红柿和菠菜。

之后，便是耐心地等待。不负我望，没过几天，它们陆续拱出土表，片片嫩芽绿油油、翠莹莹的，宛如婴儿张开的小手，在拥抱这个新世界。

每天下班回家，我都围着这几盆菜审视一番，给他们浇水松土。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我心里美滋滋的。

又过了几天，香菜、小白菜、菠菜渐渐各呈其样、各展风姿，唯有西红柿明显变异，叶片长长宽宽的，像蒲草，更像高粱。

我想，无论是啥，只要是生命，既然来到我家，我就要精心呵护它。

又过了一个星期。许是阳光充足，它们茁壮成长，西红柿盆里的植物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原来是一棵玉米。

我乐了。古人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而我，种西红柿，却得了棵玉米。

我不知道这粒种子源于何处，也无心追溯，但我想既然是一种缘分，一种求之不得的机缘，那就要珍惜。

妈妈住乡下，我每隔两三天都会电话问候。一天，与她视频，无意中夸了我种的菜，顺便说了“种西红柿得玉米”的趣事。妈妈似乎也不解其由，只是说了声“我也喜欢在门前种点玉米”。

正是这句话提醒了我：这花土是从老家带来的，莫非是……

妈妈年近80，满头银发，但精神矍铄，不辍劳作，将门前的空地平整成了菜园，应季种些蔬菜，也会种点玉米。

我推断，这棵玉米十有八九源于家乡的土壤和母亲的菜地。

为此，我更珍惜这棵玉米与我的缘分了。我想，它隐身于家乡泥土，正是静等我的到来；它静静地卧于一袋园土里，随我坐汽车、转火车，几经辗转，千里迢迢来到了这个城市，安下家来，然后努力发芽生根，破土而出，就是为了实现我们的邀约。

我还相信，这棵玉米是肩负着使命而来的，因为每次见到这棵玉米，我总能想起母亲那饱经沧桑的脸和养我的那片土地。

记得每次探亲，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到门前菜园里走走。菜园四周长着挺拔的玉米，中间是一垄一垄的蔬菜，如一张张长方形的绿毯镶嵌其中。微风吹过，玉米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似乎在向我致以清晨的问候。

探亲总是短促的，我尽最大可能陪伴着母亲。每天吃过晚饭，我便和母亲一起，到门前小溪提水，用清澈的溪水和融融的月色浇灌着蔬菜和玉米。母亲蹲在玉米前，问我是否听到了玉米拔节的声音。我虔诚地俯下身子，认真谛听，可除了风声和蛙声，什么也听不到。

玉米拔节的声音，到底能不能听到？我一直问自己。这一晚，读完书，已是夜深。我来到阳台，贴近这棵玉米，坐了很久，听了很久，我期望能听到母亲所说的那种声音，可除了那熟悉的家乡泥土味和女儿轻微的鼾声，我还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也许，母亲说的玉米拔节的声音，只有那些生长于并辛勤劳作于那片土地的人才能听得到吧。

玉米在阳光下渐渐长大。等长到1.5米左右时，它不再生长，而且渐渐泛黄。

我知道，二楼的花盆里虽然有家乡的土壤，但没有家乡的清澈的溪水和融融的月色。

如今，守着这枯黄，我便觉得我就是这棵玉米，或者说这棵玉米就是我。我们都远离了生养我们的土地，被移植到这个城市，可那一颗心，却始终系着故乡的那片土地；那灵魂的根，还始终深深地扎在故乡的泥土里。

我顿悟，即使有精心的呵护，如果没有家乡深深的土壤、清澈的溪水和融融的月色，二楼的玉米终究是结不了果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