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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帘人依旧

发布时间:2023-05-19 17:25:44 来源:潮州信息网

□ 许冬林

这么多年,我一直好奇卷帘人的身份。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销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这首词里,那个卷帘人,身影朦胧,台词清浅。那个人,真是那一个懵懂不知春将去的小丫环吗?

那个人,来唤清照起床,我怎么觉得分明是妈妈。

这个世上,好花易凋,春光易逝,爱与美能恒久不变的,只能是来自妈妈。

如果卷帘人是妈妈,这个场景多么熟悉。

少年时,我们春眠不觉晓,到清晨,还赖床不起。妈妈进得卧室来,她在那里拉窗帘,八十年代的湖水蓝的确良窗帘被收在窗子右边。她在那里推开玻璃窗,挂好风钩,有着木格子的玻璃窗,天光被裁得像水田,一方一方的。晓风里掺着柔柔的水气和花木之香,一下卷到脸上,卷进口与鼻里。风微凉,风里有什么走远了的气息。

妈妈,窗外花都谢了吧?

没呢,没呢,海棠还在开。你快起来看,海棠开得还跟昨天一样好。

妈妈你骗我!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刮了一夜的风,花肯定没有了……

昨夜雨疏风骤,说的是变数。今晨,窗外绿肥红瘦,说的也是变数。而海棠依旧,说的却是不变,是永恒。

大河荡荡,没有一刻不是流逝,没有一物一人事不是身处巨变的浪涛之中。可是,忽然有一人挺立于急流之上,告诉我们:海棠花开,依旧如昨。

这个人,一定是至爱我们的那个人。这个人,从前可能是妈妈,后来可能是爱人。

我曾以为,西方男人对女性的爱,比东方男人来得遒劲,来得粗壮,来得恒久。在冷风苦雨的尘世,他们的海棠开得比东方人的更加烈焰灼灼,就仿佛,他们的海棠是木本的,挺挺可遮风雨;而我们的海棠是纤细的草本。

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

每每读叶芝的《当你老了》,总有一种悲欣交集。欣,是因为,在路过的万千人群之中,只有一个人,不因时光的篡改而将你遗忘;只有他,始终如一,依然爱着你的从前,爱着你的现在。哪怕你是个变数,可他不变。这样的情感,便是夜空里我们仰望的恒星。悲,是因为,这样的恒星,又有几人得遇?大多数的光阴里,我们是黑夜里赶路,自己给自己点灯。

其实,西方有叶芝,有电影里的杰克,我们呢,也有苏轼。

苏轼写: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在《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一词里,我读到了像海棠开依旧一样的永恒情感。纵然阴阳相隔,十年茫茫,风尘满面,鬓发生霜,人世间有多少起伏辗转,可是,穿过这如许之多的变迁,他依然清晰记得她轩窗边弄妆的情景。这记得,这不思量自难忘,便是不变,便是定数。一个苏轼,令人觉得整个东方男人都是深情不移的。

但,我们只有一个苏轼。

人世的情感之苦,多半是因了这变与不变之间的碰撞。我们想要个定数,可是生活给我们的是个变数。人生分明充满无穷变数,可是偏有人要骗我们说有定数,或者我们苦苦放不下去求一个定数。

感情上有定数的男人实在太少。好在,我们都有一个装了一肚子琉璃谎言的母亲。就像我妈永远不觉得我胖,就像我都已经四十多岁了,她还一口一声地喊我“小姑娘”。

我想,我若喝点小酒,再问问我妈,那窗外的梨花与海棠,她也一定闭着眼瞎说:依旧依旧。在妈妈眼里,只要女儿还在眼前,还长势良好,窗外开没开海棠都不重要,甚至,满树青叶都可以看成是花开的海棠。

只要有母亲在,这世间就一定有一树不因风雨和流光而凋落的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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